重型卡车
像一条猎狗,匍匐在砾石路的对面,烦躁地怒吼着。如果我胆敢乱动,它立马就可以结果我的小命。太阳照耀着它空无一物的挡风玻璃,我不禁打了个哆嗦。眼前面对的仿佛一张白痴的脸。
我把加油泵调至“开”的位置,然后拉出油枪。
我旋开第一个油箱盖,开始加油。
半小时后,第一箱油加完了。我走向第二个加油岛。我在汽油和柴油之间转换,卡车的车流源源不断。我现在开始明白了。我开始清楚了。
全国上下,人们都在做同样的事情,否则,他们就会像那个卡车司机一样,横遭惨死,五脏六腑被碾压得稀巴烂。
第二箱油也加完了,我走向第三个。此时,太阳像一把斧头,我的脑袋被废气熏得疼了起来,拇指和食指间也起了泡,但是,它们怎么会知道这些呢!它们熟悉的是五花八门的泄漏情况,劣质的垫圈,以及冻住的万向接头,可它们不知道起泡和晒伤,也不知道喊叫的需求。对于它们故去的主人,它们只需了解一点,而且,它们已经了解了。我们流血了。
最后的一箱油也被吸得一滴不剩,我把油枪扔在地上。可是,还有那么多卡车在排队,还有不断赶来的卡车。我活动了一下脑袋,释放了脖颈处的疲劳,瞪眼看着。队伍从前面的停车场开始,以两三路纵队的形式,往公路上延伸,一眼望不到头。眼前的场景使人联想起洛杉矶高速公路高峰时期的噩梦。汽车的尾气在地平线上升腾、跳跃,空气中充斥着碳氢化合物的味道。
“没有了,”我说,“油全部加完了,没有油了,伙计们。”
一阵低沉的隆隆声,低音乐符,让人不禁牙齿打颤。一辆巨型的银色油罐车正缓缓靠边停下。
车身上写着:请加菲利普斯66——喷气机燃油!
车后部落下一根粗大的油管。
我走过去,握住管子,把第一加油机的注人口打开,把油管接上。卡车开始工作。汽油的味道迎面扑来——很有可能,恐龙就是掉进了焦油坑,吸入了这种臭气而丧命的。我接着把另两个油箱也加满了,然后又开始忙活起来。
意识悄然溜走,我忘记了时间,忘记了排成长龙的卡车。我拧开油箱的旋盖,把油枪插进油箱,开始加油,直到滚热、浓厚的燃油溢出来,然后再把盖子盖好。我手上的水泡破了,血水流到手腕上。我的头开始跳着疼,仿佛龋齿发作一般。
碳氢化合物的臭气害得我的胃一个劲儿地痉挛,我实在没办法。
我快要昏过去了,我即将倒下了,如果这样,一切都结束了。我继续加油,直到倒下。
就在这时,有人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是服务员那双黝黑的手。
“进去吧,”他说,“先休息休息。天黑前由我来。你歇着吧!”
我把油枪递给他。
可是,我睡不着。
女孩正在沉睡。她蜷缩在一个角落里,头底下枕着一块桌布,即使在睡眠中,她依然眉头紧锁。
一张不受时光影响、不受年龄影响的脸。我必须尽快叫醒她。黄昏了,那个服务员在外面已经干了五个小时了。
卡车依旧源源不断地驶来。我站在被毁的窗子前,向外看。卡车的车灯延绵一英里多,一闪一闪,在越来越暗的背景下,像一颗颗黄色的宝石。
队伍肯定延伸到了高速公路上,也许更远。
女孩也得加入我们。我可以教她如何给车加油。她会说,她不干,但由不得她。她也不想死。
你想成为它们的奴隶吗?服务员说过。如果你帮它们,那就是奴隶。你想后半辈子都忙着为它们加油吗?只要它们……响起喇叭?
也许,我们可以逃跑。现在,走排水沟可能会容易些,它们就排列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