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1918年9月4日,在经过近一个月的航行后,“南京号”到了美国的旧金山。一个月后,叶企孙入芝加哥大学物理系学习。
为何要报物理学专业?
孔子曰,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科学救国理念充塞于胸的叶企孙很早就用先贤的理性目光编织过自己未来的学业了。早在1915年1月,叶企孙就在日记中透露了自己的心迹:
徐志诚先生云,吾国青年之留学美国者,其不似鲁滨逊之造船者几希。当其在清华中等科时,毫不计及文实二科,于己何者为宜。一旦升入高等,则随声附和,任入一科,甚至当入于文者,反入于实,当入于实者反入于文,既至高等亦然,毫不计及他日留美,何种学问,于己最宜。光阴如矢,转瞬四年,高等又毕业矣,将送往美国矣,乃始于一月之中决定终身大事,欲其无误,得耶?况至美国后,投考学校,一科不取,即改他科,其宗旨之无定,更有甚于以上所云者耶?夫一人有一人最长之能力,唯此种能力不易发见,欲他人发见之尚易,予自己发见之更难。古人云,知己较知人更难,即此意也。故欲决定自己于何种学问专长,以为将来专究之目的,极不容易,古来大学问家有废十余年以决终身之行止者矣,而今于极短之时间中,遽定终身之大事,无论其遗误终身,则幸而获中,亦非坚定之宗旨,欲其专心于学问,得乎,呜呼!留学生之费,美国退还之赔款也,既退还矣,谓之我国之财,而亦不可。祖国以巨万金钱,供给留学生,当如何艰难困苦,谋祖国之福,而乃敷衍从事,不亦悲乎。
己之体气最合宜于何种科学?
己之志竟最倾向于何种科学?
己之能力最优长于何种科学?
日记中所谓鲁滨逊造船一事,在该篇日记正文旁,叶企孙写一小注:“上午读本课,读至鲁滨逊造船一节,鲁滨逊造船时,未预计造船后能否下水,最后虽造成,卒无下水之法。不免徒劳无功矣。孔子曰,凡事预则立,吾观于此事信然。”
叶企孙在“凡事预则立”几字下面标了着重号,将这一西洋故事进行了中国化的理解。我们从叶企孙的这篇日记中读出几个关键词,他把所学专业之事称之为自己的“终身大事”,又把这终身大事与“谋祖国之福”联系起来,其深谋远虑,非一般人可比。
无独有偶,几年后,同在哈佛大学的陈寅恪也有一段评论留学生的话,和叶企孙的观点不谋而合,可谓英雄所见略同:
中国之哲学、美术,远不如希腊,不特科学为逊泰西也。但中国古人,素擅长政治及实践伦理学,与罗马人最相似。其言道德,唯重实用,不究虚理,其长处短处均在此。长处,即修齐治平之旨。短处,即实事之利害得失,观察过明,而乏精深远大之思。故昔则士子群习八股,以得功名富贵;而学德之士,终属极少数。今则凡留学生,皆学工程、实业,其希慕富贵,不肯用力学问之意则一。而不知实业以科学为根本。不揣其本,而治其末,充其极,只成下等之工匠。境遇学理,略有变迁,则其技不复能用,所谓最实用者,乃适成为最不实用。至若天理人事之学,精深博奥者,亘万古,横九垓,而不变。凡时凡地,均可用之。而救国经世,尤必以精神之学问(谓形而上之学)为根基。乃吾国留学生不知研究,且鄙弃之,不自伤其愚陋,皆由偏重实用积习未改之故……夫国家如个人然,苟其性专重实事,则处世一切必周备,而研究人群中关系之学必发达。故中国孔孟之教,悉人事之学。而佛教则未能大行于中国。尤有说者,专趋实用者,则乏远虑,利己营私,而难以团结,谋长久之公益。即人事一方,亦有不足。今人误谓中国过重虚理,专谋以功利机械之事输入,而不图精神之救药,势必至人欲横流,道义沦丧,即求其输诚爱国,且不能得。西国前史,陈迹昭著,可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