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赖雅:爱又如何
赖雅,这是她有生以来最快乐的生日。我想一定是赖雅有那种让人快乐起来的天分,他是那种挂在悬崖上还要乐呵呵地指导别人欣赏绝地风光的人。
除了生活的艺术,张爱玲也推崇他的道德水准。赖雅是著名作家布莱希特的好友,当年布莱希特从德国流亡到美国时,赖雅给他提供了最为热情的帮助,包括资助他,并帮他把家眷弄到美国,等等。俩人还合作写过一部《伽利略传》,但是布莱希特在最后的定稿中没有把他写的部分编进去,有人怀疑这是两人友谊转淡的原因,张爱玲则认为赖雅对人热诚,且有着性情随和的特质,所以这件事无关宏旨。1947年布莱希特离开美国之后,赖雅还担任过他在美国的正式代理人。之后布莱希特声名鹊起,一度邀请赖雅到欧洲发展。赖雅的字典里大概没有“虚邀”这两个字,1950年左右,他兴致勃勃地看望老朋友去了,到那儿才发现自己“很傻很天真”。在众人的簇拥之下,布莱希特已经学会淡漠地有距离地微笑,并将这种笑容运用到和赖雅的见面上。
赖雅很生气,他是个直肠子的人,生起气来就很直接,提前归去,这时布莱希特才发现他对这位老朋友的了解不足,写了几封信想要挽回,但赖雅那边音信全无。
尽管赖雅不想再与他发展友谊,却仍然保持着对于朋友的忠诚,他提起布莱希特的文字仍然赞赏有加,还推荐张爱玲去看布莱希特的剧作《四川好人》。
也许读者会质疑,他是否想借炒作布莱希特给自己脸上贴金?张爱玲的第一任丈夫胡兰成干起这种事是一把好手,都分手多少年了还“爱玲”“爱玲”地喊得让人如闻其声。但赖雅却正好相反,他宣传布莱希特的作品,却并不四处张扬自己和他的友谊。张爱玲提到,有次“一位黑人作家到辛克莱·刘易斯家作客后,写了一本书,(赖雅)读后相当愤慨。平日他也会把辛克莱的事当作茶余饭后的话题,但仅止于嘴皮上说说。我也不认为他有意将这些事写成文章,可以说那就是一种朋友间的忠诚吧!”他对布莱希特就是这样。
张爱玲对赖雅的形象也很推崇,说:他戴的扁帽则予人十分欧派的感觉。她曾听过与他初会面的年轻人以及年长女士评论他的外形,言词中饶富敬佩之意。
在这毫不讳言的公开赞赏之外,另一个细节也许更能透露他们的婚姻状态。赖雅有次对张爱玲笑言,按照中国人的说法,你是我的填房,张爱玲立马反击,说按照中国人的说法,你还是我的接脚婿呢。这样的玩笑,也许没有“低到尘埃里”那么优美,不如“因为懂得,所以慈悲”那么抒情,但它去除了后者的表演性,不再拿捏身段,还原成一对平实的夫妻,在对方面前百无禁忌。
当然,经济压力依然存在,赖雅一开始就坦言自己在改变家庭经济状况方面大概会无所作为,张爱玲在美国依然没能打开市场,还得探回半个身子到母语世界里讨生活,靠给香港电影公司写剧本挣钱,在美国花。
母亲去世时留给她一只古董箱子,她和赖雅称之为宝藏,他们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件取出来变卖,张爱玲总能以超出众人期望的价钱卖出去,连赖雅也惊讶于她经商的天赋。
如果说一开始张爱玲更为主动,现在则赖雅爱她更多一点儿。这当然是因为他天性仁厚,和谁在一起久了,就会产生深刻的感情。另一方面,张爱玲一旦放松下来,亦有她的一种可爱吧,倒不在于她的锦心绣口,而是一个寻常女子的温情,又比寻常女子来得更为干净。
张爱玲善写“如匪浣衣”式的悲哀—堆在盆边的脏衣服的气味,那种杂乱不洁的,壅塞的忧伤,用江南话叫“雾数”,她自己做人,则力避这“雾数”,朝爽洁可喜里去做。然而,“洗手净指甲,做鞋泥里踏”,在灰扑扑的天地下,这种努力常常证明是徒劳,就算和亲人之间,都有各种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