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遗嘱
勒内?德?布纳瓦尔,是个大个子的年轻人,他和蔼可亲,但性格稍有点忧郁,上流社会表现出来的假仁假义,经常被他一击即破。他常说:“正人君子绝对不存在——至多是跟那些坏蛋相比,勉强能够称得上正人君子罢了。”
他有两位哥哥,两位德?古尔西先生,但他们之间已没有联系了。他们大概不是同一父亲生的,原因是他们不同姓。
我非常喜欢这个年轻人,我们一认识就成了好友。一天只有我们两人,我问了一句:“您是令堂头一次结婚生的,还是第二次结婚生的呢?”他的脸色变白,一会儿又变红。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朋友,假如您不觉得烦,我就完整地将我的非同寻常的身世讲给您听。您是个明白人,因此我不担心这些会影响到我们的友谊;一旦万一影响了,我也就不必把您视作朋友了。”
我的母亲德?古尔西是个软弱而可怜的矮个儿女人。她丈夫由于看中了她的财产才娶她为妻。她一生受尽磨难。那是个本应该当我父亲的人,结婚才一个月,就和女佣人混在一起了。而且,佃户的妻子和女儿都是他的情妇。即使这样,他还是和妻子生了两个孩子;如果加上我,应该说是三个。我母亲在家里默默地过着像小耗子一样的日子。她战战兢兢地缩在一边。
德?古尔西的一些朋友常到城堡中来,德?布纳瓦尔就是其中的一位,我姓的正是他的姓。他是一位死了妻子的退伍骑兵军官,他是个值得敬畏的人。他身材瘦长,我和他长得很像。他读过许多书,思想与同一阶级的其他人一点儿也不同。他的曾祖母曾经是卢梭的朋友,他能够背得出《民约论》和《新哀洛绮丝》(这是十八世纪法国启蒙思想家卢梭的两部作品。),背得出所有探讨哲理的书籍,这些书为许多年后推翻陈旧的习俗、偏见、腐朽的法律、愚昧的道德做了可贵的准备工作。
他和我母亲彼此相爱,他们的关系非常隐蔽,因此没有人怀疑他们。我的母亲爱他爱得发狂,在他们接触过程中,我的母亲接受了他的种种观点,自由思想的理论和自由恋爱的勇气;可是,她太软弱了,所以只有强忍着将这一切积压在心底,从不曾向人打开心扉。
我两个哥哥对她也很凶,和他们父亲一样,从不和她亲热,在他们眼中,母亲是家中无足轻重的人,她受到的待遇多少有点像女佣人。
我是她儿子中惟一爱她的人,她也同样只爱我一个。
我十八岁时,她死了。为了您弄清楚以后的事,得听我补充几句:他们夫妻之间曾宣告过一次对我母亲有利的分产。所幸有法律条文的妙用和一位公证人的忠诚灵魂,她有以自己意愿立遗嘱的权利。
因此,我们知道这位公证人手中有份遗嘱,并邀请我们去参加宣读。我清楚地记得,那是个伟大的场面,颇具戏剧性,而又滑稽可笑。那是这个女人死后的抗争,那是来自一个受难者坟墓的要求自由的呼声。
那个自以为是我父亲的人,如同卖肉的大胖子;我的两个哥哥一个二十岁;一个二十二岁,都身强力壮。德?布纳瓦尔先生也接到了邀请,他就坐在我背后。显然,他已经预料到可能发生的事情。
公证人当着众人的面拆开那个封套,然后他开始宣读。
我的朋友忽然停住了。他起身,向书桌走去,随即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旧纸,一打开后就吻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接着说:这就是我母亲的遗嘱。
立遗嘱人,安娜—卡特琳—热纳维埃芙—玛帝尔德?德?克鲁瓦吕斯,让—莱奥波德—约瑟夫—贡特朗?德?古尔西的法定妻子,身心健康,宣告我最后的愿望如下:
我先请求天主的宽恕,其次请求我心爱的孩子勒内宽恕,宽恕我即将要做的事情。我认为我的孩子心胸宽广,他们可以理解我,宽恕我。我一辈子受尽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