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虫
的口法,也一一在书中的彩图下做了形象的诠释。
我再次惊叹本来没有呼吸没有知觉的单个方块汉字,一经学人组合,竟变得那般活蹦乱跳,绘影绘神。仅两虫相斗交口时的口法,古今蟋人竟命名了近三十种。
两虫相遇,斗口连连,快如鸡啄米,转眼几十口,猛虫将敌手咬得手忙脚乱,不能应口而败阵,称日“啄口”;两虫相咬,不分上下,双方均不敢贸然出口,像摔跤人相互围转,旋如推磨,谓之“磨盘口”;两虫搭牙,合口之间,一虫用牙将对方掀向一旁,甚至甩出栅外,叫作“挑口”;两虫交口,一虫咬敌虫之牙,双腿蹬地跃起,在半空中扭撕扯拉敌虫,称日“飞叨”;两虫牙接,一虫钳住对方牙齿,用力左右摇摆、摔打,把敌虫咬伤摔残,谓之“摇口”;两虫相逢,一虫咬住对方,猛一抬头,用牙将敌虫高举过顶,同时提、拉、钳并用,叫作“霸王举鼎”……
小小斗栅内的小战场,虽没有古战场那种驱坚策肥、鼓鸣旌飘,矢石如雨、刀光剑影的壮观,但却不乏拼斗的惨烈,厮杀的悲壮,鏖战的血腥。对于躯体内含有“好斗基因”的人类来说,观两虫交战,随着“得胜将军”的鸣唱奏凯,会令人产生凌云直上的愉悦,登高一呼的心醉,甚至还会让人发出“人生能有几回搏”的感慨。
前两年,杭州一女郎闻得王际云对蟋事研究颇有造诣,每岁秋总是乘宝马车至宁阳,拜谒际云先生。这位杭州女子,体态袅娜,面容姣好,周身充溢着江浙美女的妩媚与清雅。她虽年仅二十四五岁,却因在生意场上游刃有余而成了“千万富姐”。每见到际云先生,这杭州女总是让助手递上一张50万元的现金支票,让际云先生帮她选觅名虫。声言她买好虫,决非用于赌场,她每年都要赞助杭州几位与她熟悉的虫迷一笔款子,民间组织公开会斗时,她仅是现场观斗,一饱眼福。际云先生不是见利忘义之人,他深知在名虫产地宁阳,能卖得上万元一只的蛐蛐并不多见,便为这杭州女子介绍了当地几位捕虫高手,让他们帮其捕捉好虫……
这杭州女郎常与际云先生谈及蟋事。每当谈到她资助的虫迷在会斗中如何取胜时,她那白若凝脂的脸上浅浅的酒窝里也溢满了笑意。际云由此推断:此女玩虫,纯为取乐。
世界上最高明的外科医生也难以解剖美女的心思,就连弗洛伊德那样的哲人恐也难准确判断丽人的心理。我猜度,这位“千万富姐”觅蟋不摆赌局是真,但是否还有更高层面的情感需求。抑或是她在一些“奶油小生”身上寻不到大丈夫的气概,却从这小虫身上获得了某种精神的满足;抑或她本是一外柔内刚之女子,想从勇猛的小精灵身上,捕捉雄性的元气、勇气与志气,以使她在激烈如战场的商海中,高扬商帆,再图大举……
讲排场,爱面子是一种极具普遍性的社会意识行为。除精神病人和植物人,概莫能外。国内外一些文学巨匠,早巳把人的虚荣心刻画得入木三分。
斗蟋之戏,从兴起那日起,便成了国人中某些玩家们展示虚荣心的一个窗口。
民国时期,津门的寓公遗老在参加蟋局时,常乘坐四人抬的雕花镶玉的太师椅,由家丁前呼后拥,招摇过市;他们装蟋罐蟀盆用的红木大圆盒也满身珠光宝气。主人进得斗局,在斗厅两侧的华室内,朝烟榻上一躺,就云里雾里,并不把斗厅里的胜负放在心上,赢了算是意外小钱,输千把两银子也不在乎,要的是这种派头……至于斯时京都中的巨卿军棍、财阀寡头在坐庄斗蟋以及拜祭虫王时的摆阔程度,更胜津门一筹。
当今的文学作品,比起万花筒般的社会现实,总显得黯然失色。诚如歌德所言:“现实比我的天才更富有天才。”
一位真正的虫迷,向我讲述了一则当代大款斗蟋摆阔的轶闻,惊得我口舌打结,半晌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