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我只得忍耐着洗澡后没啤酒可喝。
果真是我比较早洗好。我回到无人的房间,打开灯,坐在矮茶几旁,烟灰缸是干净的,不知被谁清过了。我打开窗,边抽烟边等真理子回来。
等待的时候,我不禁回想起四天前在这个房间里与千织、真理子三人聊天的画面。窗外的夜空仍与那晚一样,布满闪烁的星星。我觉得这个夜晚仿佛从那时起便一直延续至今,没有间断,却又觉得两者之间似乎横亘了异常冗长的时间。
演奏会、意外,还有接下来发生的一连串事情:应该存在的千织却不在,不在的真理子却在千织的身体里;真理子的恐惧与恐慌;治疗室发生的事情;昏睡——所有的一切都在我眼前杂乱无章地掠过。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又随着叹息一起吐了出来。
我分不清自己现在的心情究竟如何。是高兴千织回到我身边?或悲伤即将失去真理子?哪个才是我真实的心情?如果只有一种心情是员,那我是否该否定另一个?然而,我知道这种区分是错的,而我能确定的也只有这件事。我想弄清楚自己感受到什么、在思考些什么,结果最后却混乱得不得不放弃。
我忽然想起父亲,还有千织的双亲。这些已逝者唐突地闯入我毫无防备的内心,仿佛一直隐身在某处寻找这样的机会。
真理子就是要去那里。
我不经意地想到这件事。但是不只有她,我、千织、母亲,还有藤本先生、未来、荻原、仓野夫妇,以及带千织去演奏时邂逅的老人们、拥有同样时光的同学们、异国的老师夫妻、自俄罗斯流亡的指挥家,总有一天,所有人最后都得去那里,不论是谁都一样,那个地方不会拒绝任何人,但是同样地,也不允许我们拒绝前往。
不知不觉,混乱的思绪竟整合成这个模样。
如果心灵即使与肉体分离也能存在,那我们一定会在那个地方再度相遇。不,或许我们的再次相遇也无法逃离“偶然”的支配。就像我与千织的邂逅,以及在这里与真理子重逢,所有的邂逅与分离或许都是被一个名叫“偶然”的独特又必然的力量左右。
那么,又是什么在操纵这个“偶然”?是什么将我的心放入这个身体、让我失去一根手指、夺去千织说话的能力,然后又要永远夺去真理子的身体?若称这个幕后主使者为“命运”,未免也太过恣意了。
或许那是——
“让你久等了。”真理子穿着与酡红双颊不太相衬的衬衫与裙子走进房里,轻快地说。
我忽然分不清楚站在那里的是千织或真理子。
“心情很好?”
“是啊!非常好,洗完后觉得全身舒畅。”
真理子胸前的胸针闪烁了一下。枫叶、瓢虫、无生命的肉体,毫无脉络可循的思绪涌上了脑海,但真理子完全没察觉我的异状,以手梳开湿发,让晚风吹干它。
“我们走吧!”
“去哪里?”
“我刚才说过要你陪我去的地方。”
女孩笑脸盈盈。真理子是活生生的,直到现在还是活着的。她还活着,但是——
我们都被允许活着,但要不要活下去则在自己。
这句话为何偏偏选在这时在脑海中苏醒?
“外头满冷的,你有带外套吗?”
“没有,我放在医院。”
“那就没办法了。”
“你自己不也只穿一件单薄的衬衫?”
“对不起,我自己也忘了。如果不小心感冒了,就麻烦你帮我向千织道歉了。”真理子鼓起腮帮子,淘气地吐了吐舌头,接着噗嗤笑了一声,牵住我的手说,“走吧!”
“你说会冷,是要去中午野餐的地方吗?”我们走在静悄悄的走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