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话开头都从来也不会忘记叫一声quot;亲爱的quot;。听说杭汉到了重庆,她也没有面露温色,她只是笑眯眯地说:quot;亲爱的,我父亲从伦敦给我来了电报,他希望我能回英国帮他处理一些商务。他还征求我的意见,问我能不能把蕉风也一起带走?那里的女于寄宿学校比这里肯定要强多了。quot;
嘉平知道,这就是黄娜的回答。他说不上黄娜还有什么地方不合他心意的。黄娜一到重庆,就发起了外籍人员抗战同盟会。她画画义卖,把耳环都献给了中国人民的抗战事业。她精力充沛,千姿百态,每天晚上都是一道名菜。她知道,作为一个女人,嘉平离不开她,她那无时无刻紊绕着他的热带女性的热情和西方教育的文明,肯定压倒那个遥远的中国南方习东方茶道的日本女人的含蓄温和。要知道,温和毕竟只是一种近距离才能享受到的感情啊。
杭嘉平不怕冲锋陷阵和敌人斗争,可是想到他的家事他就不免头痛。今日这一架是打到节骨眼上了,他一定要充分地利用这一架,一方面,把中茶公司那些贪官污吏的行径,狠狠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另一方面,把自己的儿子顺理成章地拉回家中。他知道,一旦杭汉出现在黄娜面前,黄娜肯定会做得很出色的。
楼梯口又响起了一阵充满了亲情的脚步声,不过可以听出来,这一次不是一个而是两个人的了,其中还有一个是女的,带着哭腔在问什么。说话的声音又快又急,很熟悉,一时却又回忆不起来。嘉平想:连流点鼻血也有女人为我掉眼泪啊,我杭嘉平就是和女人脱不了干系的人。这么想着,他就闭上了眼睛。一阵热气已经扑面而来,他还来不及睁开眼睛,一双女人的手已经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脖子,女人就哭了起来,眼泪又多又快,下雨一般地落在嘉平的脸上:quot;二哥啊,我的二哥啊,你可不能死啊,我多少年没见到你,你可不能死啊……quot;
嘉平睁开了眼睛,难得的眼泪也随着眼角流了下来,他一边仰着脖子一边说:quot;谁说我死了,不就是流点鼻血嘛。哈!真是巧了,在这里碰上寄草?你别哭,你一哭我的鼻血就往下流——quot;
quot;我带着棉花呢。我还带着药水,红药水紫药水全带着呢。还有碘酒。二哥,二哥。我这不是在做梦吧,天哪,我走了多少路啊,要找的人一个也没有找到,今天总算让我一下子碰到两个了,天哪……quot;寄草一面往嘉平的鼻孔里塞棉花,一边哭哭啼啼地喂嚷着,突然感情冲动,就放开了二哥,一个人坐到旁边椅子上,蒙着脸哭开了。
嘉平把头竖了起来,立刻就看到汉儿含泪的眼睛向他使劲一眨,嘉平鼻子一酸,连忙又捂住鼻孔。他知道这眨眼背后的全部意思,儿子是暗示他,千万不要把杭州家中的惨剧告诉给她。嘉平点了点头,故意把话扯开去说:quot;你们这是怎么碰上的,是在保育院里碰上的吗?多亏了我们的这一架,多亏了我流鼻血——quot;
quot;我也没想到。我进了办公室,见一人头低着正在整理着包,我刚问了一句,她抬起头来,我惊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了,怎么也不会想到,竟然在这里碰到了小姑妈——quot;
quot;差一刨花儿我就走了,差一刨花儿我就下班了。quot;寄草突然放下手,用纯正杭州话说了起来。她依旧满脸泪水,但并不妨碍她说话。如此戏剧般的重逢,也没有改变她的饶舌的天性。她一边打着嗝一边飞快地翻动着红唇,quot;本来今天就不是我值班,我是临时和人家换的。好像就是专门等着你们找上门来一样。我一听有人叫我,声音带着家乡的江浙味儿,低着头就想,要是杭州人就好了,说不定还能打听到家里的消息呢。我出来几年了,一点家里的消息也没有。这就一抬头——天哪,我都差点眼睛发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