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谁无妻儿子女,谁无父老爹娘?
十五岁稚稚娇童兮,再不见黄水河边稻米黄……
西风起兮百舸升帆,斋戒息兮再祭海王。
俊彦义士充作百工,只待一声号角兮启锚收纲……
乾山下祭奠三日,父子揖别苦泪长。
忽有驰马飞至兮,一道圣旨降到徐乡:
子不随父,妻不随夫,乘风顺水兮快快划浆!
阴毒不过嬴政兮文臣武将个个是强梁……
泪水涨兮楼船浮,一去无声兮海茫茫……
黄水河边那场撤离距今两千多年了。这是深不可测的遥远时光吗?就是这段时光的里程,竟使人类记忆模糊不堪,以至于围绕哪里才是启航地争执不休。人类有史以来一场至为重大的事件,竟如此容易地被含混。特别不能容忍的是在徐芾的故乡,人们的误解达到了异常荒诞的地步。他们宁可把如此杰出的一个人物看作热衷于膏丸石散、擅长巫术的江湖骗子……
人类就是这样遗忘着……
我多么憎恨quot;遗忘quot;。我认为这是人类最可怕的劣性、最可耻的瘢病。没有了记忆,也就丧失了理性。一切丑恶与污浊都是在模糊的记忆之烟的遮蔽下肆意侵犯的。人类正在用遗忘扼杀自己的全部希望。
一个人对于自己的经历、自己的准确知晓、自己的记忆,必须反复探究,重复追寻;要讨论,要在相互的诉说中将其加固。这在现代人的生活中是至为重要的,简直是生死攸关。
实际上生活在不断重复——相对意义的重复。每一次重复都会留下沉沉的代价。如果人类能够战胜遗忘,就可以回避未来岁月中百分之八十的不幸。
就因为此,我才要寻找一个安静,并在这个时刻不断追问自己:母亲在世时都告诉了我什么?还有我的挚友、爱人、兄长以及敌人——他们都告诉了我什么?我在听到和看到的这一切中,坚定不移地把握了和认知了的,又有多少?这其中是否还存在误识?
这就是追问。对我来说,它的意义怎么估价都不过分。它将让我有可能清晰地注视自己的言行和思路,冲出迷茫。
人要战胜遗忘,首先要从对自己家族的认识上做起。一个人连自己亲人的得失经历都不能烂熟于心,还怎么值得信任!要充分地理解他们,他们身边的故事和历史;要公允地评判自己的亲人。一个家族的故事、它们发生的根源、结局的意义,都要从头问起——quot;为什么?为了什么?!quot;
我们作为一个后来人,需要走近自己的家族还是离开它?
如果离开——如果走近——我知道这是人一生只有一次的选择。我只要一想起这种选择的严重性就不敢松弛了。
我不得不一次次想象离我并不遥远的历史和人物,比如父亲、母亲、外祖父和外祖母、林中老爷爷、父亲的叔伯爷爷,还有更近的人和事——大雪中死去的山地老师、我在○三所的导师、口吃老教授……他们的行迹有什么不可磨灭的意义?他们生下来当然绝不仅仅是为了走进那样的一些故事,而是在认真地、一丝不苟地捕捉心灵中闪烁的光点。那才是某种永恒的东西,犹如从世俗尘埃中找出金属颗粒。就为了获得它,一个个九死未悔,历尽磨难。那真是以死相抵的一场场拼搏。
他们是各式各样的人,但都不约而同地追逐自己的信仰,坚信它、依偎它,把终生的幸福寄托与它,抵押给它。即便是父亲的叔伯爷爷这样顽固的人物,也活出了一份纯粹。他面对着必将来临的死亡显得何等从容,竟没有想过乞求。
在我难以忘记的亲人和兄长挚友导师之中,只有外祖母和林中老爷爷是很少受过正规教育的人:其中老爷爷甚至一天书也没有读。令我感到惊讶的是,这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