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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登上二楼一间榻榻米喝茶,静待阿尧烧成灰。
斋场一楼,光鉴大理石厅,水晶灯,很像饭店进门处。两座焚化炉,见是壁上的两扇黑 铮铮 门有著黄烁铜把子。
都是妈妈教会里的人,姐妹们围簇著妈妈坐,轻松笑谈。男丁三五名,一名是妈妈生母 那边 的侄子,此外无亲属。妈妈从小过继给他姨母,姨父入赘。那年回日本,因家中男人皆死, 她照 顾姨母,不久生母也搬回来老屋住。老姐妹俩患老年痴呆症,有时把大便抹在墙上,或走失 到邻 村跌落沟边。妈妈继承了老屋,老母亲们死後,卖掉老屋,换到现在的核家庭式小洋房。我 变成 妈妈家的代表,送阿尧火焚。
妈妈几次哭,永远是折叠整齐的手帕在右边眼睛按按,左边眼睛按按,至多三回,就止 了泪。 她穿墨色和服,泪也像能乐舞台上的,是个手势,舞蹈,象徵。
我困惑於妈妈安详之脸。一如嘉宝垂目的四分之三倾斜的脸,总令费里尼一代人在望见 这样 一张脸时,不由得不想到最後审判。
二十分钟罢,我们下楼。
当日瓦拉那西公营火葬场是一处大平台,在上面搭起柴架烧,烧个五、六小时毕,骸烬 用竹 帚拢进畚箕倒到河里,残馀连渣连灰一并扫扫都入河去。为了卫生与观瞻,政府免费提供电 动焚 化炉服务,无印度人问津。
我们下楼敬候炉前,门启开,炉仍通红。盒子拉出来,烧成灰的阿尧隐约排成一直行, 就像 一根平放在地上燃尽的线香二行灰,比我所想的要少得多,少很多。
我不会忘记,医护人员进来掀开阿尧被单时,我看见他已死的,被爱滋噬光了的裸骸, 什麽 都不剩。唯有,两个大膝盖骨,和赘赘如垒的阳器。那阳器一大包,是裸骸上唯一仅有的肉 物, 故而显得朋硕无比令人诧异极了。
洁整的葬仪人拨扫骨灰到钢亮方盆中,镊起一只戒指状骨环向我们告示,是喉部这个位 置的 骨头。其形,倒真像一人盘腿在那里打坐。
我们俩俩成组,用长筷合捡一骨入筒。
封好,圆筒装进方木盒,再蒙上雪白系著纹结流苏穗的厚纸套,结束,葬仪人朝骨盒微 掀帽 檐致礼。
盒交由我捧著,回到了福生家。
九十一劫,三劫有佛,馀劫皆无有佛,甚可怜愍。所以佛世难值,如优昙波罗花树花, 时时 一有,其人不见。
我送焚了阿尧。这只是开始的,第一个。
日影飞去,我将送焚了一个又一个。好比今天报纸说,费里尼死了。十月的最末一天, 台北, 秋晴。
我暂歇歇笔,为一佛之逝,出门走走。
看呀沙暴天空下,都在竞筑摩天城,吾等不见太阳久矣。那沌灰的半空中开过去四节蓝 白车 厢,我跟永桔指其约誓,将来此车正式营运时,我们必得牢记,互相提醒,千万莫搭以免烧 死。
时间是不可逆的,生命是不可逆的,然则书写的时候,一切不可逆者皆可逆。
因此书写,仍然在继续中。
~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