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孔
笑自己是个小人,这些细节都记得那么牢,平日埋在心底,有空即扯出来重温一下。
没有陆俊申就没有庄毓元。
申元公司成立之后,亲友纷纷和颜悦色起来,先是试探性地看毓元有没有记仇,发觉她没有,立刻把前事一笔勾销,那几年的苦难没有人再提起,有时连毓元本人都疑幻疑真。
众人的演技那么好,她又是唯一的观众,不得不付出些代价,能帮助他们的时候,她出手十分阔绰。
因此舅父去世,舅母亲自通知庄氏母女。
还有什么遗憾呢,应该没有。
那么能干的舅母都认为她是一条臂膀,要她改观不容易呵。
毓元最后一次烦她,是为著母亲。
庄太太精神不支,昏倒在浴室。
毓元发急,拨电给舅舅,由舅母接听,当时答应马上来。
过了十分钟,舅母补了一个电话:“你舅舅说,太晚了,我身体也不好,你们自家料理吧。”懒洋洋的口吻。
当时不过午夜十二时。
她们这种女人把娘家与夫家的人分得极清,嫁人半辈子,衣食住行全由夫家支付,但对娘家极之忠心,对夫家无法投入,动辄“你们我们”:你外甥不是我外甥,你妹妹与我无关,你父母关我鬼事……
是那个晚上,她颤抖著声音找到陆俊申。
他出现的时候,如天神般高大强壮可靠,毓元过去,把头埋在他怀中。
那一年,她十七岁。
陆俊申同毓元说:“不要生气愤怒,那样的人,就该做那样的事。”
毓元一直没有动气。
即使到今日,翻了身,也从来没有踌躇志满,想起来,只有深深悲哀。
舅母通知她舅舅去世,征求她同意,把她名字登在讣闻上,是清晨。
毓元洗脸的时候,因受不惯这样的恩宠,有点迷茫,看著镜子里的反映,忍不住喃喃的说:“庄毓元,莫非你真的抖起来了。”
读完经文,又继续唱诗。
陆俊申问过毓元:“我在你心目中,地位如何?”
毓元想了想,微笑说:“你是我所有。”
陆俊申怜惜地说:“老这么说。”
外头传得很难听,一直说庄太大本来跟陆某有点瓜葛,不然谁有兴趣竭力帮助孤儿寡妇。后来女儿长大,陆某索性老实不客气……
毓元一直没有对象,也是事实。
礼拜结束,低头默祷。
毓元听到舅母忽然饮泣起来。
舅舅对她言听计从,百依百顺,照顾周全,那怕是她娘家游泳偷渡出来的表弟,都可以登堂入室,一起搓麻将耍乐。
但是老式女人另有一功,她爱把自己形容得劫后余生模样,永远诉说丈夫不好服侍,说多了,预言成真,舅舅果然找到女朋友,舅母的王朝突然崩溃,一样吃喝,说话题材却变得又酸又苦。
庄太太问:“你上不上山?”
毓元点点头。
鱼贯离开礼拜堂,来到门口,陆续登车。
毓元看到陆俊申的黑色大房车在等她。
每个人都看见了。
特别是陈允新,自惭形秽的退至路旁去叫街车。
毓元对母亲说:“你坐我的车,我过去看看。”
她才走近,司机已打开车门。
陆俊申坐在车厢里向她招手。
她坐到他身边。
“你怎么来了?”
“陪你,”他说:“明天你要到纽约,一去十多天,想趁这机会多聚一聚。”
毓元微笑。
“这件丧事办得不错。”
“可惜没有真正伤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