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喜宝——”
“我倒不觉,你再提醒我,我倒真的要患自怜症了。”我说,“凡事不可强求。”
“你真看得开?”他犹自担心。
“我看得有千里开外。”我点点头,“因为我不得不看得这么远。”
“以后的日子怎么过?”他问。
“一日一日地过,像世界上每一个人那样过。”我说。
“不后悔?”他问。
我坦白地说:“后悔管后悔,过管过。”
他不出声,过一会儿说:“好,随得你。”
我试探地问:“我要不要去看看勖太太?”
“如果她要见我,她会上门来。”
这样子便结束了我们的谈话。我始终不知道欧阳女士是如何嫁的勖存姿。她的出生暧昧,她的容貌不见空前绝后——总有个原因。我没有问,我已学会永不问任何问题,是以我是个最好的情妇。他有空,我陪他,他没空,我等他。
有没有意义是各人价值观点问题,养孩子有什么意义?生命有什么意义?一只渡海轮沉没海底,社会有什么损失?活着的人照样饮宴嫁娶。地球爆炸消失,宇宙有什么损失?我干吗要打扮得花姿招展到扶轮会、师子会去跳舞?
我想到聪恕。我叫辛普森去打听聪恕。
辛普森拨电话到石澳的勖府去。啊石澳的勖府,聪慧开着她的黑豹小跑车来接我到她家去玩,像是七个世纪前的事。
辛普森摇头说:“他们那边佣人不懂英语。”
我反问:“你为什么不学广州话?这里是中国人的地方。”
我自己找到勖夫人。她有点儿糊涂,一时弄不清楚我是什么人。我很意外。
我说:“我是姜喜宝。”
“啊,姜小姐,”她声音倒是很平静,并不十分伤心。“什么事?”
“勖先生想问一声,你近些日子可好。”
她一阵沉默。
“我想来拜访你,”我说,“我可以来吗?”
“可以。”她说,“我也正静着,有个人说说话不妨。”
“那么我现在来。”
“你喜欢吃些什么?现在我们这儿日日下午做下点心。”
“中的还是西的?”我问。怎么问得出。
“春卷,糕点这些而已,还炖点参,可合口味吗?”
“可以。”我说,“我下午就来。”
我告诉勖存姿:我要上石澳他家。
他不以为然。“你去干什么?闲着慌?不如找些有意义的事做。”
我没有吭声,但下午还是去了石澳,自己开的车。
勖太太穿着旗袍与绣花拖鞋迎出来,静静地打量我,然后说,“这回子瞧你,比聪慧还小着几岁似的。”
提起聪慧的时候,声音也没有什么异样。
我坐在她对面。她把点心拿到我面前,看着我吃,因此我吃得很多。她又把茶盅递给我。问我:“勖先生可好?”
我想了一想,咽下食物才答道:“精神倒还好,但是心情欠佳。”
我发觉我做勖存姿的“人”久了,渐渐也就成为习惯,他们都开始承认我。
“也难怪他哩,我也病了好久,聪慧没影子,聪憩又没了。”她眼睛红红,“我不过是挨日子,一点意思都没有。聪慧也是的,总不想想她爹娘,真忍心,如今的年轻人都这么任性,说去就去,一点留恋都没有,母女一场,没点情意。”但是语气中抱怨多过伤感,“我去问过佛爷,都说还活着。求过签,也一样讲法,可是我还是想见到她,真死在我面前,我倒死了条心。”呜呜咽咽哭起来,仍然是受委屈、生了气的眼泪,而不是伤心。
我呆呆地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