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特斯】
她的舞不為誘惑她。
但她舞是為了誘惑。
如櫻桃之六月。如烈日之靜。
黑暗並不是為了埋葬。
盧特斯知道各種痛楚。「我是痛楚專家。」她笑笑。
究竟從痛楚開始舞,還是舞就是各種痛。
「小事情。腳痛是入門痛。」盧特斯的腳,是一雙跳舞女子的腳。「我開始得比較遲,十四歲才開始知道痛。經痛。」跳舞女子的腳,柔軟處比無骨者柔軟,堅硬的腳尖腳跟處好比穿上人皮小靴子,緊緊貼貼,再也脫不下來。「你必須柔軟而堅硬。」
「開始的時候,痛到晚上睡不著。」
「我戀愛。必然因為喜悅。」
本來穿三十六號鞋子,最痛的時候要穿三十八號。腳大了兩號,該柔軟的地方不懂柔軟,鞋子又永遠不夠硬,加一塊墊再加一塊墊再加繃帶。走在地上著著實實知道在走路。「每走一步都痛。」「深刻的事情總彷彿與受傷有關。我其實從來不希望如此。」
「我今年三十一歲,跳了十七年的舞。有時候還痛。原來痛與時間無關,痛可以習慣,可以熟悉,但痛起來的時候,一樣深刻一樣纏綿。我想到六十歲都一樣。」
痛從腳底開始,如蓮花之生長。然後就是小腿。
「但為甚麼會是你呢。我見到你的時候,你看我一眼。當時我就覺得,從頭到腳,你的流連從頭到腳。」
小腿的是肌肉的抽痛扭痛。
痛無法紓緩。可以將小腿的肌肉拉鬆,將腳掌拉鬆,用電療,最壞的時候吃止痛藥。
痛的時候照舊跳。一場表演跳十分鐘,休息三十分鐘,再跳十分鐘,每個晚上賺一萬比塞塔。在卡寶蓮娜跳星期二星期四,在山打娜跳星期三,有時候去佛朗明哥會跳,週末跳一場。一個星期要跳四、五個編舞,每天就練習三小時,還要教兩小時的舞。盧斯特不明白為甚麼會痛,她那麼老練了。學生初學痛得一停下來就將鞋子脫掉,有一個痛到在流眼淚。她不同情,她知道每一個跳舞的都一樣:你痛。
你痛卻不會令到我的痛少一些。為甚麼呢。
「你靜靜的進入我的生命。我看見你的時候我就這樣想,雖然我不知道是甚麼意思。」
「你靜。你靜的意思是,話很少﹖你靜是因為你不驚動也不熱烈,你只是在﹖你靜是因為你從不逼近我。」
「我跳舞,因為我需要空間。」
舞是既動且靜的。盧特斯聽過「流動的雕塑」;她只知道流動需要力量、靜止亦需要力量,所需要的力量是這麼大,以力來創造空間,所以她痛了。
跳芭蕾會腰痛,來自後踢及轉體動作。跳佛朗明哥腰痛比較少。
當初盧特斯也沒想過跳芭蕾。她以為她是屬於吵鬧躁烈的佛朗明哥,而不是安靜的芭蕾。進了舞蹈學校,有一半課程要學芭蕾,那是佛朗明哥的基礎。練習芭蕾的時候,好靜,腳落地如貓。
盧特斯開一架小摩托車在塞維爾城穿來插去,練習,教舞,走小酒吧的場。開摩托的時候,腰自然會挺直,像跳舞,如果腰痛的時候,連開摩托都變成折磨。
「手好痛,從背一直展延,有時痛得連手都抬不起來,吃東西吧,站在廚房吃,連碟子都提不起來拿到客廳去。」
「照舊跳。我不能不跳。跳的時候不覺得痛。不跳的時候就覺得手的存在。因為痛所以感到存在吧。」
痛與舞蹈一樣抽象,並且以身體來呈現。「你在我身旁,我甚麼也沒有做。我感覺到你的氣息,我低下頭不敢望你,幸好還有我的髮。我與我的髮之間,有未曾張揚的,慾望的凝望。」
連手掌都會痛,因為要掌擊。十二拍,不多,也不過是十二拍,開始不過是紅腫。給學生上課要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