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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关于詹牧师的报告文学
“你是保县党委的,还是反县党委的?”王某慌忙说后一种:“反!”是他又被追着打了十皮带,原来那又是保县党委的一派。王某想:这地方真怪,说话也没个前后次序。他连忙返回车站,决定趁早离开这是非之地。转眼之间,他又被一群人围住。“你是什么观点的?”“真抱歉,我现在还不太清楚。”王某立刻又挨了十几皮带。“我只是还不太清楚!”王某申辩道。“没有正确的政治观点,就等于没有灵魂。你没有灵魂,自然只好触及你的皮肉了!”那群人这样向王某解释。王某挨了三十皮带,清醒了,把自己的皮带解下来握在手里,大摇大摆上了列车。一上车,他先揪出一个人来,问:“你是哪一派?”那人对答如流:“我们是同一战壕里的战友。”王某想了想,说:“这很好。”于是一路平安地回到了家。

    “很不错的一篇‘黑色幽默派’小说。”我说。

    “不,这不行,”詹牧师说,“这是真事。”

    “真事倒不行?”

    “因为我是想写‘黑色幽默派’的小说,不是要写现实主义的。”

    我当时还不太懂“黑色幽默派”的规矩。

    “我总想,”詹牧师又说,“‘黑色幽默’绝不是资产阶级的专利品,我们一定要做起来,使它成为革命的匕首和投枪,像鲁迅先生那样。试问:谁感到的恐怖更多些?劳苦大众!谁最富于机智的幽默感?还是劳苦大众!我们有什么理由在这方面落后于外国资产阶级作家呢?看到在很多学术领域中都是他们领先,我咽不下这。气。我涉足过数、理、化,但那需要设备;我又想搞音乐,但一架钢琴又太贵;我也试图钻研美术,可屋子太小,而《蒙娜丽沙》、《格尔尼卡》那样的画都是很大的。医学也需要有人找你看病,企业管理也需要有人归你管理,搞教育吧?唉……”詹牧师说到伤心处,太阳穴上的血管都在暴涨。

    “您干嘛——请您原谅,干嘛不继续研究宗教和哲学呢?”我说。

    “不不,咱们这是在屋子里说……当然啦!可是……不过……说起来……你懂了吗?我是说,咱们这是在屋子里说。”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我们吃了一会菜,又喝了一点果子酒。詹牧师的脸色才又红润起来。

    “所以,”他说,“我探索了这么多年,现在才弄清楚我的所长。我更适合于从事文学创作。文学,有生活就行,而生活是无处不在的,而且很公平——每人一份。近两年,我专门找一些外国人在其中自鸣得意的领域进行研究、尝试。譬如:意识流、荒诞派、新小说派、象征主义、存在主义、表现主义,等等,我都试着写过。并不难。我只是想证明一点:外国人能做到的,我们也能够做到。”

    “能看看吗?”

    “怎么不能?”詹牧师说着就要搬一只很大的箱子,一在下面那只箱子里。“没关系,防空洞我都挖过,那些水泥构件比这要沉多了。”

    “手头没有吗?”

    “有倒是有几篇,不过不是我最满意的。”

    现将他不太满意的几篇介绍于下:(一)“新小说派”小说(节选)

    很长很长的一串脚印,不知从哪儿发源。很长很长的泥泞的路,依然流向远方。天际,飘着一缕零乱的炊烟,那儿或许有个村落,有了人家。候鸟在天空中仓惶飞过,从不落下来。这儿没有它们落脚的地方。它们的羽毛娇嫩得像花瓣,像小时候常吃的那种棉花糖。旗帜还在手里,还在猎猎地飘展,认真地抖响着一个个坚强的音阶。鞋子烂了,“嘎唧”一声,留在了路上,像是长河中的一座航标。那缕零乱的炊烟还是很远,在天地相交的地方飘舞,和很久很久以前一样。秃鹫在头顶上盘旋,转着发红的眼睛,忽然一个俯冲,冲向一头倒下去的驯鹿。旗帜还在手里,确实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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