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家的心情才开始宽松。觉民和别的人还在黄存仁家里随便谈了一会儿。他们又谈起上演《夜未央》的事,众人都很兴奋,当时便把脚色分配下来:张惠如担任男主角桦西里,黄存仁担任革命党人昂东,陈迟担任女革命党人安娥,张还如担任女革命党人苏斐亚。觉民对这件事情也很感兴趣,但是他却不肯做演员。大家推他扮演重要配角葛勒高,他说他不会演那个年轻的工人。最后他只答应在戏里担任一个不重要的角色。众人又推定方继舜做老革命家党大乐,利群周报社的一个青年社员汪雍扮女仆马霞。其他的脚色都请周报社社员担任。这样决定了以后大家都很高兴,临走时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满意的笑容。来时那种紧张、严肃的表情再也看不见了。
觉民一个人十分激动地走回家里。他的脸上固然也出现过满意的笑容,但是他走到他住的那条冷静的街道上,他的笑容便被一阵温和的风吹散了。其实这是由于他心里又起了疑惑。的确他的心里还有不少的疑惑。他并不是一个想到就做的冒失的人。他比较觉慧稳重许多。他做一件事情除非是逼不得已,总要想前顾后地思索一番才肯动手。他不肯徒然冒险,作不必要的牺牲。他也不愿参加他自己并不完全赞成的工作。他有顾虑。他也看重环境。当时在那种使人兴奋的环境中他的热情占了上风,他说话和决定事情都不曾事先加以考虑。如今他冷静地一想,就觉得加入均社和演剧的事对于他都不适宜。加入秘密团体,就应该服从纪律,撇弃家庭,甚至完全抛弃个人的幸福。他自己并不预备做到这样。而且做一个秘密结社的社员,要是发生问题便会累及家庭,他也不能安心。至于登台演戏,这一定会引起家族的责难,何况演的又是宣传革命的剧本。从前他和觉慧两人担任了预备在学校里演出的英文剧《宝岛》中的演员,剧本虽然没有演出,可是他的继母已经在担心四婶、五婶们会说闲话。这一次他要正式演戏,并且他们要租借普通戏园来演出,他的几个长辈不会不知道,更不会不加以嘲笑和责难的。固然他自己说他并不害怕他的长辈,但是他也不愿意因为一件小事情给自己招来麻烦。他愈往下想愈觉得自己的举动应该谨慎,不能够随便地答应做任何事情。二更的锣声在他的前面响起来。他走到十字路口,更夫一手提灯笼一手提铜锣走过他的身边。锣声沉重而庄严,好像在警告他一样。他忽然觉醒过来。他下了决心:第二天去对朋友们说明,他暂时不加入均社,也不担任演员。他只能够做一个同情者,在旁边给他们帮忙。他这样决定以后,倒觉得心里安静了。他走进高公馆的大门。他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很聪明的,而且为这个决定感到了欣慰。
大厅上那盏五十支烛光的电灯泡这一晚似乎显得特别阴暗。三四乘轿子骄傲地坐在木架上,黑黝黝地像几头巨兽。门房里人声嘈杂,仆人轿夫们围挤在一起打纸牌。觉民刚跨进二门走下天井,便听见一个少女的声音叫道:“五少爷,六少爷,你们再闹,我去告四老爷去。”觉民听出这是绮霞的声音。他觉得奇怪,连忙走上石阶留神一看。原来觉群、觉世两人把绮霞拦在轿子后面一个角落里。觉群嬉皮笑脸地拉扯绮霞的衣服,觉世呸呸地把口水吐到她的身上去。绮霞一面躲避,一面嚷。她正窘得没有办法,这时看见觉民便像遇到救星一般地惊叫道:“二少爷,你看五少爷、六少爷缠住我胡闹。请你把他们喊住一下。”袁成正在那里劝解,看见觉民便恭敬地唤了一声“二少爷”,就走下天井进门房去了。
觉民厌烦地看了觉群和觉世一眼,不大高兴地问道:“你们拦住绮霞做什么?”“哪个喊她走路不当心碰到我?她不给我赔礼还要吵。我今天非打她不可。”觉群得意地露齿说道,两颗门牙脱落了,那个缺口十分光滑。
“哪个扯谎,报应就在眼前。五少爷,是你故意来碰我的。我哪儿还敢碰你?我看见你们躲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