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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08
?”另一位驻军将领建议说:“论功行赏,是极该的。”

    “太俗。”将军说:“像这样胸襟的豪士,你以为他会意在‘功’与‘赏’么?……人各有志,不可相强,他赏给我们的,倒是太多了,秉义行仁,就是我们最好的答礼了!由他去罢……”

    正如将军所说,当将军观赏白马的时辰,关东山业已离开了县城,黄昏光照盐市的废墟,他在那些埋骨的长堆上呆立着,小馄饨仍系着压风的青布头巾,蹲在蔓蔓的荒草丛中焚燃祭奠的香烛。

    入夜时,它们经过沙窝子,一道残阳照射在一具半埋在沙中的骷髅头上,那骷髅也许是收尸人当时未曾发觉而遗下的,骷髅的肉血早已尽化为泥土了,口里半含着潮湿的沙粒,圆睁黑窟似的眶洞,仿佛在凝望什么,又仿佛在告诉行商客旅们:一个世代的承平,是穿经一场极端苦痛的乱世而产生的。而那苦痛的影子,就留在我的白骨圆颅上。

    可当关八爷经过时,天已黑了,他祗听见一缕风,被激出一缕微弱的怪异的悲吟,仿佛是幽灵在呼喊一样。

    他们走过去了。

    两天之后,有一个满脸生着乱胡碴儿的野汉子,从万家楼那个方向斜经沙窝子,那人垂头丧气,显得有些神经兮兮的样子。

    “我去了,他可又走了!天下这么大法儿,叫我到哪儿去找呢?”他自言自语的喃喃着。

    忽然他看见沙中半埋的骷髅头,便把它检了起来,托在掌上,端详着,又端详着。

    “实在对不住,老哥儿,也许你当初就死在我的枪口上,我埋尸时又把你给漏了,让你独留在这儿吹风晒太阳,确是我大狗熊的不是,……不过,我它妈的活着也不好受,还不是孤魂野鬼似的吹风晒太阳?我多口气为人,你缺口气为鬼,咱们俩是爹儿俩比吊——一个样儿:过去那本账甭提了,你得告诉我,你看见咱们的八爷没有?”

    骷髅头不答话。

    “我把你埋掉罢,老哥儿。你不说我也晓得,咱们八爷那种人,就算没了眼,他也隐不了的!”

    他取出攮子,在沙上刨坑,把那个骷髅埋了下去,拍拍手上的沙粒,又迎着风沙,有点儿颠踬似的,朝北走过去,直到沙雾遮断了他宏大的背影。

    狂风是年年都有的,每当落霾如雨的风季,江淮一带的人们便会追怀曩昔,想念起那位不世的豪侠关八爷来,狂风卷沙成云,弥漫天顶,关八爷呢?却遝无影讯了。有一种没经证实的传言在抗战时兴起,说是八爷他仍然活着,并且在连云港某处开香堂,发血誓,要击破日寇的封锁,偷运海盐到后方去。

    又有人绘声绘色,说是亲见鬼子在北徐州贴出的缉捕告示,上面首先列着关东山的名字,他们发狠说:假如捉着这个人,定要把他送进电磨。

    但他们终没捉着他。

    无论传说如何,抗战期间,甘冒封锁,偷运私盐供给后方人们食用却是事实,有一支盐车队,仍打着六合帮的旗号,他们虽是下一代的人了,但他们的侠义行径,勇悍雄风,仍和上一代一样,所不同的,上一代拚搏的是北洋军,下一代却换成了东洋鬼子罢了。

    无数无数的关东山,曾在民族的苦难中继起,迎向更大的暴力,更狂的风沙!

    全书完 完稿于中华民国五十五年国庆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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