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9
“实不瞒你,小蛇兄,”冒突吐出事先编好的话来:“兄弟这回进县城,是奉了咱们头儿差遣来的,看着官里有没有现成的交易?我跟江防军不熟悉,中间缺少个穿针引线的,有些话,即使碰了面也不方便出口……”
齐小蛇全身都泡在汤池里,只露出一颗汗气蒸腾的脑袋:“听施老板说过,您可是朱四爷那边差来的?要是朱四爷的人,话就好说了,——如今北地半边天,只有朱四爷那股人声势浩大,官里若真要找人帮忙,不找您还找谁去?旁人兄弟不敢说,他们的唐副师长跟我常碰头,抽机会,我跟您引见引见就是了!”
“齐兄真是个爽快人!”冒突说。
“我这人混世,一向是一丝不挂的脾性,”齐小蛇拍着肚皮说:“就像我进澡堂一样的原形毕露,有什么就说什么,日后有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说好了!我姓齐的能办到的,决没不办的。”
从汤池里谈到包房的雅座上,俩人的交情就更进了一层,齐小蛇那张嘴之能说善道,连冒突也自叹不如,开口冒大爷长,闭口冒大爷短,把冒突奉承得自以为是在天云眼儿里,除了瞒着毛六这个真姓名之外,把其余的都掏心挖肺似的掏得差不多了。而齐小蛇显得更为热切,连怎样安排着跟唐不文副师长见面,全替对方设想周全了。一直到捶腿捏脚的进房,俩人才换了不相干的话题;一直到茶房奉上鸡丝煮干丝等细点,才塞住了那两张“相见恨晚”的嘴来。
洗罢澡出来,天到起更时分了,齐小蛇吩咐茶房,叫来一辆车,送冒突回码头边的迎宾馆去,望着洋车上冒突的背影,齐小蛇嘴角滑过一丝难以觉察的笑容。
这家伙把脑袋送进绳圈了!他想:下一步就该抽紧活扣啦!
受了庆云铺施老板和齐小蛇的怂恿,老枪副师长决意要跟姓冒的碰碰头。一个土字型大小儿出身的人,耳目总要比较灵通些;在唐不文眼里,若不请黑道上人帮打,要指望这帮吃粮的老总顶这种硬火,那才真是四两棉花——甭弹(谈)呢!没打仗前照例要拜营胆,(北洋军中,迷信极深,通常各单位都选拜一神,名为营胆。)营胆不选文神武将,却都选的是财神老爷,他们打火那像是打火?穿心透肺的说,只是去抢钱。朱四判官那伙人不同,虽说是一窝乌合之众,但他们人人凶悍,肯打肯缠,拿他们对付关八是没有再好的了!
躺在烟榻上的唐不文捻动烟签儿吞云吐雾,沉默的思忖着,算盘反覆打几次不会错账,可不是?塌鼻子自以为是个主管官,拚命抓权,大把搂钱,自己这个副师长终年冷板凳一条,难得分到一星半点的油花儿;这一回攫住油水,先喝饱了再说。关八不是一盏省油灯,盐市能在一日之间打垮鸭蛋头,声势汹汹也够瞧的,自己不如在攻盐市前拍个电报上去称病请假,把担子卸给塌鼻子师长一人挑,等他兵败被拎去脑袋,自己再出来收拾残局,这个师长怕不是它妈的笃定了吗?!算盘打来打去,愈是要早点儿跟姓冒的碰头了!
窝居在码头边迎宾客馆里假冒冒突之名的毛六,也正像热锅上蚂蚁似的急得团团转,思量着怎样跟唐不文接头。他知道孙传芳决不会恁由盐市抗税,搞什么护盐保坝,总在盐河开河季之前要把盐市攻开,而北洋部队,无论江防军也好,海防军也好,一遇上攻坚破垒斩关夺旗的硬仗,即使小腿不转筋,也只有一张嘴朝前,每到这种辰光,平时一毛不拔光顾着搂钱的将军,就只有咬着牙,整箱银洋朝外抬,请人帮打了。自己离开坝上的“如意堂”,抗风投奔朱四判官,只是走投无路时应急的打算,四判官两腮无肉,寡情薄义,两眼一翻六亲不认,就着他的下巴舐露水不是办法。如今朱四判官败走邬家渡口,自己脱身出来,正好藉他的名跟江防军开盘谈价,拿它一笔帮打费,一走了之。自己横直业已惹了关八,再加上一个四判官也是一样,天下大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