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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客帖子送出去,小菊花当真替那对金丝哈巴狗梳理打扮起来;使上好的花缎做面子,法兰绒衬里,替那两只哈巴缝了两套背心,每只狗的顶毛上全结了一把小辫儿,用五彩的丝带扎着辫梢,替它们带上缀满银铃的新颈圈,栓上拇指粗的纯银打就的炼子。
因为有牌局,客人都到得很早,那个黄脸小胡子独立旅长是最先来的,还备了一份厚礼来,藉着送狗礼,转弯抹角拍一下师长的马屁,小胡子是个戏迷,懂得唱二花脸的门道,多观颜察色充充丑角准没错儿,师长打下盐市来,二花脸跟着风光,打不下盐市,先拎他大花脸的脑袋,与己无关,凡是大花脸出主意的事,二花脸乐得凑合凑合就是了。
小胡子屁股刚捱上板凳,大门的大岗上不断传出抱枪敬礼声,一群圆圆扁扁的鱼虾蟹,蛤蟆老鼠官儿,歪戴着帽儿的,斜叼着烟卷的,搂着姘头,自带条儿的,(自带妓女为当时赴宴习俗之一。)由副师长唐不文领着,闹哄哄的涌了进来。紧跟着,几个马弁轮流朝上呈递片子,东关的商会会长,城南的娼馆老鸨,虾米似的专员,纸糊似的县长,花街各同业的代表,一个个全像朝贡似的捧着礼来了。
白色的大理石面的长案上早已放妥了两只金漆衬红绒的大托盘,送礼的全把礼物捧到托盘里,没一会儿,托盘里就放满了圈子炼子镯子锁,全是黄钝钝的玩意儿,洗得人两眼发光。
“这可真个是……真个是……不好意思,嘿嘿嘿,”塌鼻子笑咧开肥厚的嘴唇,露出两排被烟油薰黑的大牙来,虚幌一枪说:“为这两只小哈巴儿庆周岁是假,请诸位来饮酒赏腊梅,热火热火是真,诸位又何必多礼?真个是……嘿嘿嘿,真个是……”
“我觉得咱们师座看重这两只狗是应该的,咱们送礼更是应该又应该了!”小胡子旅长趁机呵奉说:“这两只狗忠于师座就像咱们忠于师座一样,师座之忠于大帅比哈巴忠于师座更要这个什么……什么……更要加一番就是了……狗是大帅送的,看重它们也就是……嗯,也就是这个什么……这是什么,等于看重大帅一样,总之,大帅的东西么,就等于大帅,看重狗,也就是看重大帅。”
小胡子旅长结结巴巴的来上一个得意的三段论法,可真是比喻切贴,起承转合丝丝入扣,说完了,干咽了两口吐沫,面不改色的坐了下去,把大伙儿说得拍掌的拍掌,喷茶的喷茶,小菊花揉着塌鼻子师长,直管嚷她笑岔了气,而唯一没笑的副师长却躺到套房鸦片塌上烧烟提神去了。
“好!好!这个比譬打得极妙!”塌鼻子师长说:“我这人,就是大帅的一条忠狗,我跟大帅就这么说过了的……今天可用不着咬人,咱们请随意,嗯随意去抽烟、开赌、赏花、用茶点罢。……来来来,旅座,唐副座,菊花,咱们先凑合著搓它八圈。”
牛皮面的方桌上,一床真象牙雕刻的麻雀牌和几堆银筹码全是预备妥了的,师长一上牌桌,其余的也都各就各位了。喏大的厅堂里分放着七八张赌桌,麻雀、牌九、骰子、宝、应有尽有,每张方桌下面都备有炭火红红的暖炉,椅背都加有皮毛毡子,果真是室暖如春,笑语喧腾。夜风高高的呼啸着。马弁沿着客厅的内外屏风间的宽广的长廊摆席,空气里有着熟食的浓香。队伍在顶着寒风走。师长打出一张北风,并且摇幌着二郎腿唱道:“那北风吹体遍身……寒哟。”
马弁接过他脱下的皮裘,因为师长觉得额上沁汗了。碰白皮时,他摸一下小菊花的脸蛋说:“这才真是白皮,你来了我该开杠。”
“还是我那干儿干媳妇白,”小菊花指着跑来跑去的哈巴说:“可惜是狗,要不然,你准是个扒灰的老公!”(公公偷媳妇,俗称扒灰。)
“嘿,小心我拧你的薄皮嫩肉的小嘴儿,”塌鼻子师长说:“你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把我说的不值一文小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