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2
坡翻滚下去,跌落在方砖院子里。
枪火是那样密集,枪火把人与人之间最低的一点联系全给割断了,枪口的蓝焰从枯林边沿的浓黑里迸放出来,像一朵一朵魔花,密密的闪现着;枪火刮过每人的耳朵,打得人睁不开眼抬不起头来。明知有人中枪滚落下去了,但谁也无法扯他一把,谁也无法问问伤的是谁?死的是谁?排枪密射时,人只有平伏着听天由命。
“我的儿,厉害厉害!”
排枪一歇,石二矮子就抢着嚷嚷起来:“这它妈该老子抬头换口气了!它奶奶的,大狗熊,你觉得滋味如何?嗯?!……你说怎样?!”
“嗯嗯,”大狗熊闷闷的说:“这像是四判官请咱们喝一壶滋味很浓的原泡老酒,把老子弄得有些儿醉醺醺的了!”
狂风暴雨似的枪声过去了,紧跟着,那些土匪们嗷嗷叫的怪吼起来,嘶哑的非人的叫声挟带着原始的凄怖和野蛮,在黑夜里撕着人心,这声音,使人想起一只狞猛的大鹰使利爪撕碎活兔——跳动的活肉上游走着一缕鲜红。谁中了弹从瓦面上滚落了?谁呢?!无论是谁都是一样的了,都是推盐车、洒血汗、死里求活的人,满脸的尘沙,满身的黄土,活得卑微,死得默然,有冤有屈也无处可诉了!而土匪们暴喊着,有长梯的影子竖靠在长墙上。
黑夜里攻扑,气势分外惊人,星光映不出人脸,只见四面八方涌动着人影,带着凄蛮的杀喊,在石二矮子晕晕糊糊的幻觉里,那些全不像是人,而是传说中黑夜显魂的鬼怪。
即使到了筋疲力竭的地步了,六合帮一伙人的精神却在这片杀喊声中振作起来,瓦面上各管匣枪开始吐火,长墙头上像下汤团儿似的扑通扑通朝下栽人,黑里也不知栽倒了多少,但觉那些人好像是打不完的,倒下去一批,又蜂涌上来一批,仍然呵呵的怪喊着,从墙缺间,长梯上翻进方砖大院子里来。
“抓关八呀!抓关八呀!”
长墙外有人放声的叫嚷着,而翻进院子里来的一些人影,全茫无头绪的乱奔乱窜,穿堂里伏着的匣枪一张嘴,方砖地上就躺了不少具尸首。那些家伙冲进来容易,一旦遭到枪击,想退出去可就难了,有些机伶的溜着边,背贴着墙壁还枪,谁知房顶上人把他们看得清清楚楚。
石二矮子使脚踹翻了一架长梯,侧滚过身子忙着抽换弹匣;那边的雷一炮恰把匣枪放在瓦上,伸手掀起大叠的瓦片,狠朝底下砸去;砸得几个溜边的家伙抱着脑袋哀叫,好像是挨刀的肥猪。
“真有你的,雷老哥!”石二矮子说:“你说不放枪,果真就使起瓦片来了!”
雷一炮没答腔,也没功夫答腔,他不断掀起层叠的瓦片,用力朝底下扔掷,雷一炮的臂力本就颇有斤两,再加上狠命扔掷,瓦弹下去直可比得子弹,有两个业已被打得扔了枪,双手抱头蹲在那儿发昏了,瓦片再打下去,使那两个家伙哎哎嚎叫着,绕着圈子乱爬。
大狗熊那边,一架长梯上朝上冒人头,石二矮子顺手泼过半匣火,使那架长梯变成空的。而土匪似乎发觉了这边瓦面上有人,密雨般的枪火移过来把人罩着。猛可地,雷一炮半边身子一挺,伸手想抓他的匣枪没抓着,人就连滚带滑的滑到一边去了;幸好那边靠着偏屋的山墙,形成一条深陷的流水沟,把中了弹的雷一炮挡着,没落进土匪手里。
石二矮子原想滚过去替雷一炮裹伤,但他离不开,他得发枪挡着跟扑进来的匪众。
隔了一忽儿,背后扔过一块瓦片来。
“嗳,矮鬼,帮忙把我匣枪扔过来。”雷一炮的声音嘶哑,呼噜呼噜的,有点像拉风箱:“我带了伤,爬不动了!”
趁枪火略松的当口,石二矮子横滚过去,摸着雷一炮遗落的匣枪,也不知那来那么一股子劲儿,他猛的爬起身,踏着瓦脊飞奔过去,跃到雷一炮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