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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马瘦毛长猥琐不堪的小个儿赢了一衣兜钱,忽然不甘心轻易拿脑袋去碰子弹了,就转身挤过来,想买个吉祥符佩佩,总觉不佩个吉利东西安不下这颗心。
“开差罢,你这傻鸟!”大脑袋套着他耳朵吹气说:“你又不是升官发财的命,何不开差,拿这笔钱回乡做个小买卖去?!甭说做买卖了,光是睡倒身吃,也够你吃上三年的!”
“你想当逃勇?”小个儿说:“街口躺着四个,一个拖着肠子,那三个脑瓜全叫打炸……了……”
“傻鸟不傻鸟?!”大脑袋说:“你不论朝东朝西,只要跟布岗的塞一把钱,谁都不会追你,王二麻子走了好半晌,如今怕在十里关外了!”
小个儿突然凄眯着眼,扯开领口来。
“就因我不是傻鸟我才不开差,你看看这儿,你伤疤,上下两个洞,正在琵琶骨两边,是它娘抓兵的替我穿的洞,姆指粗的铁炼儿穿在锁洞里,血疤钉在铁环上,我它妈还有这精神开差回乡去,让他们使攮子挑老疤?!……买个吉祥符佩佩算了,这场火打不死,我它妈进窑子换它一百个女人。”
好容易买到一只小荷包,醉眼朦胧的捏在手里看着,不知是那个巧手的闺女刺绣的,苹果绿的软缎面儿,四面镶着一圈狗牙花,底下还贴着一排短短的黄流苏,飘漾飘漾的刮着……苹果绿绿得透明的,拿什么能比呢?怕只有春来时刚抽芽的嫩叶儿能比它,老家就在杨柳河的河岸边,老家的春来时,满眼只见苹果绿,苹果绿的垂杨软而亮,软得使人想着就觉心酸。荷包面上绣着一对小布人儿,男的穿着长袍马褂,红顶的瓜皮小帽,女的梳着大扁髻,白脸红唇,穿着绿袄儿,袄下系着百褶大红裙……那世界原是自己的,但如今比云还远。
“想什么来?小个儿。赢了钱不请客,死了照样睡不了大棺材!”
小个儿缩缩肩膀,那世界在醉眼里波荡着,绿袄红裙的新媳妇是杨柳河最美的,夜晚搂着她,又软又热又香甜,可惜只有三个月的时光,他被铁炼锁着琵琶骨拖离那块绿土时,她还没脱下她的红裙……她的白脸在荷包上笑着,就像掀开她头盖时,她斜睨着自己笑着一样,她黑眼亮亮的,又羞涩又明媚,跑遍各地的娼户,十张脸上的笑合起来都捏不成那种模式来,也没有什么样的红唇像那样,开口吐话都闻得着轻轻淡淡的薄荷香……
他想着,鼻尖酸酸的流着眼泪……
“吉祥符,吉祥符,保佑我。——她脸上没有一丝寡妇相,让她穿着那领红裙唱‘小寡妇上坟’吗?她爱唱各种俚俗的小曲儿;‘杨柳青青’,‘千里寻夫’,‘五更天’,可就不爱唱‘小寡妇上坟’,她最忌讳这个……我若死在这儿,她连哭全找不着坟苞儿啦!”不能想,不能想,想起来心就凉了半截儿,抬起袖子抹抹眼,才发现荷包面上湿了一大片。
“咱们为啥要跟盐市开火呢?”谁在那边说。
“为啥?!”爱抬杠的总有杠子抬:“开火就是要开火,不开火就是不开火,吃粮的还配问这个?!难道每回开火全它妈有道理?真是?!你算是黄河心的沙子——淤到底儿了。”
“让开!让开!”有人一路喊过来:“营长的大烟铺要抬上河堆去了!”
几个挂盒子炮的马弁在前头喝着道儿,八个兵勇像蚂蚁扛米粒儿似的抬着那张黑漆的烟榻,歪歪晃晃的一路抬了过去,烟铺后面,一匹瘦马上驼着虾米似的营长,两眼困得水汪汪的勉强睁着,嘴里还裹着一颗提神的烟泡儿。马后的督战队也出发了,横背枪的,竖背枪的,倒吊着枪的,宽沿硬帽扯得很低,一路上叽哩呱啦的谈笑着,显得很开心,——那全是因为督战队不须上火线顶枪子儿的关系。
集合号还没有响,鸭蛋头团长亲自护送着他的情妇小菊花回县城荷花池巷的小公馆里去还没有回来,他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