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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由团长您枪毙,至于我,不得不告个病假……”
“我去盐市说降去!”第三营营长胸有成竹的说:“背后既有团长您撑腰,不怕它盐市不给面子。”
“好,好,”鸭蛋头团长说:“就这么办就得了!……浓茶,热手巾把儿,妈特个巴子!”
在大营外面的小街上,一群群一簇簇的防军兵勇们麇聚着,有的敲开酒铺的门,一把撮住睡眼惺忪的店主,使大洋扔在柜台上,吩咐把他们的水壶里装满了老酒。有的把茶楼的门敲开来,催着店主升火煮茶,有的在街廊下插起硬纸牌儿来,大喊着标售衣物,有的像出大恭似的蹲在石级间,闷吸着土制烟卷儿,皱着眉,红着眼,就仿佛枪子儿真会找着他们一样。
清晨的微蓝的雾氛在街头袅绕着……
平素只管吃喝玩乐的北洋防军,一旦遇上战事就是这个样儿,无论那战事是大是小,那怕开一营下乡镇压土匪呢,明明是一枪不发捉迷藏,可在兵勇们心眼里,也像是天崩地塌,大祸临头一样。
“开战喽,就要开战喽!”一个拎酒壶的家伙把一壶酒全装到肚里去了,歪腔歪调,脚步跄踉的一路喊过去:“兄弟伙,连屎肠儿卖的人,趁队伍还没拉上去,得乐且乐罢,操它娘,谁知谁明早喝不喝得成稀饭?!”
“我把我的姘头(即姘妇。)跟谁赌?——跟谁赌?!”一个紫脸膛,脸颊汗毛很密的家伙,手里抓着一把蚕豆子说:“五块大洋赌热被窝,随意抓把蚕豆,逢单就赢,逢双就算输!趁它娘集合号还没响,早些钻进去,还来得及弄它一火两火……”
“算了罢,张三,”另一个伸手抹对方后脑杓一把,嘲谑说:“谁稀罕你那个破鸟盆?三年不解裹脚布,臭脚丫巴子里头能茁生豆芽来!”
“脚小屁股肥,你不要还有旁人要。”张三说:“你小子拉上去捱一枪,留着大洋啥鸟用?还不如乐一乐倒也罢了。”
渺笑着,笑声近乎疯狂的在一撮撮冻得嘶嘶哈哈张嘴喝风的人群里传染着,口没遮拦的把祖宗八代全搬出来嘲谑着,自觉卑微,自觉祖宗八代也都像自己一样陷在卑微的麻木的处境中活过,嘴里嘲谑着的是别人,心里却嘲谑着自己,甚且对生自己的祖先也有着恨意,——他们活该捱骂,为什么他们求仙拜佛、拚死拚活的要生下一个跟孙传芳干北洋的、八辈子没出息的家伙……仍笑着,想把笑声尽量捏得自然些,宏亮些,在麻木和空茫相混所形成的绝望中,驱赶掉这么一种疯狂的想法,可惜办不到,每个人都把内心满积着的惨凄随着那样无端突发的笑声挤出来,染着眼前的大气。开初是笑得那样高亢、那样猛烈,突然沉落下去,沈进渺渺茫茫不着边际的哀愁,就像一把流咽的胡琴突然断了弦索,一堆旺火转眼化为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