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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也奇,几声枪响过后,那些疯着、跳着、喊着、哭着、操着、叫着、爬着、闹着的人群全不动了,也不疯了跳了,也不喊不闹了,也不爬不叫了,一个个全把操场当做床铺,倒下头睡觉去了,有的还伸着腰,有的一躺下身子就打起呼来了。
鸭蛋头团长有气没处出,没命的踢着老号手的屁股,吩咐他响第三遍号;无论号声吹得有多响,那些闹营闹得筋疲力尽的家伙却赖在梦里不肯起来了,鸭蛋头没办法,只好自己带着副官和马弁下去踢人,这边踢起一个坐在地上揉眼,那边踢醒一个歪着嘴打呵欠,一路没踢到头,最先踢起的那几个可又躺下去了。眼看东边泛出一丝鱼肚白,这才把一伙人弄醒过来,慢慢吞吞集了合,一个个又都没精打采,垂头丧气,回复了平素的老样儿了。
由于闹营闹得不吉利,那封电报又来得令人丧气,鸭蛋头团长训话不是训话,倒像在背着一本骂人经,妈妈奶奶婊子娘,浑蛋五八三代祖宗全都训了出来,骂得台底下灰土满身,狼狈不成人形的家伙们面面相瞥的大翻白眼,谁也不知夜里曾发生过什么样的事情?谁也不知为何会滚出草铺上的热被窝,弄得浑身是土?
“你们它奶奶的奶奶!全该砍脑袋!”鸭蛋头团长骂干了吐沫才说上正题:“盐市上喊出保盐抗税,举枪造反了!你们都当着没事人?!——盐市不替防军上税,你们还想有饭吃?有饷拿?……吃你娘的屁!拿你娘的蛋!咱们衣食饭碗儿整砸了!故所以,”他觉得嗓子有些哑,不得不顿住话头,使吐沫润上一润:“故所以,大帅他电令我领着你们,去把他们的枪械给缴掉,不缴掉,我它妈的团长的脑袋就保不住了!我团长掉脑袋,你们也得挨刀!妈特个巴子的,你们醒了迷,听懂了没有?!”“懂……了!”台底下那些还没醒透的家伙,习惯的理开喉咙吼了一声。
“好!懂了就成!”鸭蛋头团长点头说:“只要能攻开盐市,我它妈放花假,放酒假,放赌假!我它妈准你们任意抢钱、喝酒、玩姑娘、让你们发笔财,松快松快,……呃呃,”他忽又皱起眉毛,想起什么来说:“现在,各营派一个挨枪毙的公差出来,开开采,破破凶;其余的,替我解散下去准备去,听号音再来集合。解散后,三个营长留下,跟我到团部去商议开战。”
古代的传说里有过出师前杀人祭旗的故事,许多爱泡书场的北洋兵勇们都听过那种滴着血的凄惨的故事,但那也只是死囚牢里提出来斩首的囚犯罢了,派公差挨枪毙的事也只有鸭蛋头团长干得出来,也只有鸭蛋头团长明白他为何这么做的原因——拿三个家伙当替死鬼,为自己破凶气,希望大帅不会拎了自己的脑袋去消遣。
当队伍解散时,有三个已经吓软了腿的兵被马弁们连拖带扯的扯到土台下面,一个是患了痢疾,骨瘦如柴的外乡汉子,被抓来充数的,在连里没亲没友,正是挨枪毙的好材料,营长就抓了他的公差,一个是个患有口吃病的白疑,光吃饭干不了事情,别的话他不懂,只听懂立正稍息和枪毙,正好让他尝尝枪毙的滋味,另一个却是个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的黄脸孩子,胳膊两腿都还没成大人样,他原是北地逃难来的拾荒的孩子,常在后伙房外求口剩饭吃,伙夫头留他做个炭球兵,(为兵打杂的小兵,不列进花名册,叫炭球兵。)第三营一时抓不着适合挨枪毙的,只好抓了这只童子鸡。这三个人被挟出来,当他们晓得真的是要挨枪毙时,小炭球首先尖声的哭了,拉痢疾的瘦子扑在鸭蛋头面前,捣蒜似的叩着头,哀戚的喊说:“团长饶……命,团长饶……命,我……我……”
“不要紧的,”鸭蛋头团长说:“我也只是枪毙你们这一回玩玩,下回有这种公差,不再找你们就成了。……那副官,替他们棺材备大些,多烧纸箔,我这人,是向不亏待部属的……”
他挺着冬瓜肚子,带着为善最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