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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的了!就这样,石二矮子可又打起盹来了。
“石二,你的盐车是怎么推的?!”跟在石二矮子身后的王大贵发话了:“走路不看路眼儿,你可要推进野泽里去啦!”
石二矮子吐口吐沫揉揉眼,懵憧的:“这它娘推到哪儿来啦?我还只当在草铺上困觉的呢?!”
“前头就是陆家沟,”向老三说:“你可真会困觉,一觉困了卅来里路。”
“怪不得我肚皮有些饿的慌了,”石二矮子望望日影说:“天快傍午了。”
天实在到傍午时分了,透过冬天清朗的大气,很远就望得见陆家沟半遮在秃树枝桠那边的树舍屋顶;灰里带黄的屋顶平塌塌的闪着光,使一群久走荒路的人有一种温暖的感觉。陆家沟是个寒伧荒僻的小村落,座落在陆家沟的沟脊上,三面都是浅浅的广大的野泽,冬天缺雨水,泽里半涸了,变成许多相连相接的,结了薄冰的池塘,水涸的地方,显出一些潮湿的淤泥泽底,乱蓬蓬的竖立着一些水芦的干黑的枝桠,大部分全叫朔风扫断了,只能留给拣野柴的孩子拾收去烧火。泽子那边的村落龟伏着,茅屋土墙小窗眼,又低又矮又伧寒。
即使是这么样的一座小村落,望进石二矮子的眼,人也就精神起来;无论如何,这总是人住的、有烟有火的地方,午炊的烟柱也带着一股可亲的人味;盐车还没推到那儿,就好像看见许多张可亲的人脸飘浮在眼前了;何况这样的村落,颇有几分像是自己老窝老巢那座荒村……人要是不被一些莫名其妙的什么玩意儿逼到江湖上来,谁愿离乡背井来?真它妈该啐它八百口吐沫!村子在眼前旋转着,一直旋进人的记忆深处来了,石二矮子想起自己的家,门口有棵弯拐的狗芽儿树,树皮叫拴牛绳子磨亮了,看在眼里光滑滑的,摸着更光;老黑牛总它妈爱啃树,把牛绳下面靠树根的那一节儿树皮啃光,白惨惨的,当它卧着晒太阳时,它就认着没树皮的地方擦痒;畜牲究竟是畜牲,不会知道那儿擦痒不得力,越擦越痒。
淮帮叫打散了那一年,一车盐白白飘掉了,一文钱没赚到手,反贴掉老本;回去后正逗着春荒,硬把牛给卖了,分点儿钱买了半笆斗粮食种,又匀点儿钱为女人买了两只没放腰的小猪,尽管卖了牛,那棵狗芽儿树也没能长大,等旁的树在软风里抽了芽,它却枯死掉了。“枯死门前树,主霉运上门!”谁它妈快嘴说了这种晦气话,霉运硬叫它说上门了!……小猪买来不久就得了春瘟,猪瘟人也瘟,一个八岁大的男孩反而死在猪头里,--连吃瘟猪肉的命全没有。
尽管记忆里打着数不尽的疙瘩,想着就有些窝心,但那块黑里的老窝巢必竟是人梦魂的归处,有着一份潮湿的泪滴的温热;若再把记忆朝更久远的深黑的年月里去翻耕,人就会恍恍惚惚的溶化在里面……承平的日子里,荒村上听不见更锣更鼓,扁大的初升月把村舍树丛映得影廓朦胧,幼年的岁月是一幅幅褪色年画,灰黝黝的梦色里,已经掏不出怎样清晰的情境了,但那总是好的,春林里的野鸟啼泣,低沉伤感的迷离,远远近近相应相连,游丝般的捆着人心;野地上潮湿的土香,拌肥与成熟的庄稼混和的气味,平头扁额的女人露出一口整齐黄牙的笑容,麦场边瓜棚下原始的胡琴声,没有什么风能吹动心里留着的那些影像,只因它们已经过去了;人在长路上泼汗推车为什么呢?那些是永也回不来的了。
腿子靠在陆家沟村头上,这可怜的村子上连家卖铺也没有,向老三一提起六合帮和陆小菩萨来,村上人立刻就显得火热了。
“老大爷,我说,”关八爷向一个衔烟杆的老头儿说:“这儿近些日子还算平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