辣手制恶
来国家律例:私放钱债,每月取利并不得超过三分。如今我瞧这债目,不少竟高至四五分的;且更有将利做本,转算几年,便借一取百,未免太过!若不压减,又怎么成!”钱谦益板着脸说。
按照明朝的律例,确有月利限于三分,违者笞四十;并有不准以利滚利,违者以坐赃论罪,杖一百等条目。但实际上早已成为一纸空文,很少有放债者会去遵从。除非某个官吏出于这样那样的原因,想惩治一下放债者,才会偶尔把它抬出来。现在张秀听钱谦益这样说,一时弄不清他的真正意图。不过张秀知道这位钱老头儿可不是刘履丁,他在本地很有势力,同官府也勾结得很紧,若惹得他认真起来,真要这样干也不是不可能,所以一下子给唬住了,讷讷地不敢回答。
钱谦益看见三言两语就把对手给吓住,心中暗暗高兴。他正想进一步劝说,忽然,坐在张秀旁边的那个讼师郝思平哈哈一笑,开口了:
“钱老先生所见甚是!就债目而观之,息金果然定得高了些,理应压减才是。岂止应当压减,其实放债这事,每每足以助长豪强之家兼并之权,挫损小民生存之气,积弊颇多,简直就该严令禁止!”他一本正经地说,瞅了瞅座上的两位主人,发现他们都露出留神倾听的神气,就得意地微微一笑,接着说,“不过,话又得说回来,此事其实又是禁不得的,何故?因富者乃系贫者之母,贫者一旦有事,必要求助于富者;而富者则凭借日积月累,方能有所盈余。这一贫一富,也正如人之左右手,右不富,则无力助左。若禁绝放债,使富者不富,则犹如砍去右手,举国俱成废人矣!何况,国家之法,本在利民。如今凶岁连年,兵戈未已,穷民愈多而富民愈少;借债者愈多,而放债者愈少。若仍拘执于三分之薄利,势必令放债之家心灰意馁,将钱钞另谋出路。如此,富者或无大碍,而贫者从此告贷无门,生计俱绝矣!此压减息金之大害也,还望老先生三思!”
郝思平这么滔滔不绝地一口气说下来,连钱谦益听了,都不由得暗暗点头,心想:“刘渔仲说此人巧舌如簧,不易对付,如今果然!”事实上,钱谦益又何尝真心维护三分利息的律例?他自己在常熟放债,也同样是实行高利息、利滚利的一套。不过,此刻他既要替冒襄主持还债,自然就顾不上许多了。现在,他看得更加清楚:张秀好对付,难轧的是郝思平这个讼棍,不尽快把此人制住,事情就无法进行。于是他瞅着郝思平,不动声色地问:
“郝先生果然辩才不凡,想必是位‘状元’啰?”
他这样问,是因为苏州一带,打官司的风气十分盛行,讼师也最多,内中也分别等级,最高级的称作“状元”,最低的称作“大麦”。这伙人最喜招揽是非,操纵官司,从中发财。
郝思平怔了一下,拱着手说:“不敢。”
“那么,董家欠下郝先生多少本息?”
“哦,董家与在下并无债务瓜葛。”
“然则阁下今日来此作甚?”
“这——是他们请在下来协理此事,所以……”郝思平似乎意识到对方口气不善,变得有点紧张,不像刚才那样神气活现了。
这时,钱谦益可就不容对方躲闪了。“胡说!”他猛地一拍桌子,黝黑的脸上顿时像罩了一层严霜,“你与董家既无债务瓜葛,便该回避远引,如今却硬来从中插手,百计煽惑,兴风作浪,竟至劫人做质,以图要挟,胡作非为,至于此极!分明是个刁顽不逞之奸徒。若不严惩,王法何在!”他回头叫:“来人哪!”
话音刚落,只听通往内舱的门里暴雷也似的应了一声,随即门帘掀起,四个衙役打扮的汉子如狼似虎地扑了出来,手中铁链一抖,把郝思平的脖子套住了。
这一手来得如此意外,不但张、郝二人猝不及防,就连刘履丁也惊讶得张大了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