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平常倒也不觉得什么,这时候她对着镜子照着,得要不时地把脸移上移下,躲避那根绒绳,心里不由得委屈。有好镜子轮不到她用,用这样个破镜子。自从到他们家来,从来就没一样像样的东西,难得分到个镜子,就又给了他妹妹,问都不同她一声。
quot;金根嫂!quot;有人在外面叫她。是金有嫂在门口张望着。
quot;暖,金有嫂,进来坐。quot;
quot;金根哥呢?quot;
quot;出去打柴去了。quot;
金有嫂听见说金根不在家,方才走了进来。
quot;梳头呀?quot;她说。quot;暖哟,你这镜子可惜,怎么破了。quot;月香心里正在那里怕她由这镜子上又想起那面镜子,她果然就是这样。她憔悴的脸庞突然发出光辉来,弯下腰向前凑了凑,低声说,quot;暖,真的,几时你到周村去看看你那镜子。真好看呵!quot;她小心地四面张望了一下,再把声音捺低了点,quot;暖,其实要叫我说、自己留着用用不好么?这时候还讲什么陪送,现在不兴那些了。新娘子都不坐轿子了,都是走了去,不论十里二十里,都是走了去。quot;她笑了起来。她的命虽苦,至少这一点上她可以说没有什么遗憾,她是花轿抬了来的。quot;你们金花就是自己走去的。——所以我说,现在时世两样咧!不讲究什么陪送了。quot;
月香笑了笑。她也知道金有嫂是个老实人,她说这样的话是真心卫护她,但是她非常不爱听这活,就像是人家都觉得金根偏向着他妹妹,都替她抱不平。
她笑着叫了声quot;金有嫂,quot;说,quot;论起来现在时世两样了,本来也用不着讲究那些了。不过我们金花妹嫁过去,他们周家不止她一个媳妇。先来的几个,人家个个都有陪送,单单她没有,我们说是时世两样了,给人家说起来,那又是一样的话了。岂不是叫她难做人。金有嫂你说我这话对不对?quot;
金有嫂连连点着头,但是显然并没有听明白她的话,只是一味点头,心不在焉他说。quot;是呀,quot;quot;是呀,quot;就像月香见与她完全相同。等月香一番话说完了,她又凑近前来轻声说,当时是也轮不到我说话,像我们这都是外人。你又不在家。quot;
月香非常着恼,把说话声音提高了,脸上的笑容也更甜蜜了些。quot;其实我在家不在家都是一样,我从前一直就对他说的,我说你就只有这么一个妹妹,家里穷虽穷,妹妹出嫁的时候总要像个样子,也叫真是不巧,刚赶着她办喜事碰到现在这为难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好东西陪给她。quot;
金有嫂略略呆了一呆。没有什么好东西陪给她!口气好大,仿佛把那镜子看得一钱不值。金有嫂不由得有些生气。
月香想出些别的话来岔开了,问起村子里的张家长、李家短,闲谈了一会,大家渐渐沉默下来了,然而金有嫂并不像要走的样子。她显然是心里有事。
quot;两个老的叫我来跟你说——quot;金有嫂终于嗫嚅着说,脸胀得绯红。quot;他们是长辈,不好意思对你开口。quot;
他们要借钱。金有嫂把他们的苦况向她仔细诉说,收成虽然好,交了公粮就去了一大半。现在那些苛捐杂税倒是没有了,只剩下一样公粮,可是重得吓死人。蚕丝也是政府收买。茶叶也得卖给政府,出的价特殊低。
quot;今年我们的麻上又吃了亏。quot;金有嫂说。
她告诉月香,老头子怎样把麻挑到镇上去,卖给合作社,去得太早了,合作社的干部还没有起床。被他吵醒了很不高兴,睡眼膝陇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来,让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