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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战俘(1)
有两个正在上中学的小弟、三个正在上小学的儿女放学回来,明叔刚刚向他们讲了正在发生的事情,贺爷就挎着一个大包袱出了西屋。他看见了惊呆在院子里的两代人,就定定地站住,说:“你们有工作的好好工作,正上学的好好上学,要以前途为重,不要为我操心。”又向门外的民兵打着招呼,“咱走吧,乡亲,一路上不必提心吊胆,我老了,就是叫我逃跑,我也跑不动了!”

    明叔至今还记得父亲挎着包袱跟随民兵远去的背影,还记得追随着这个背影的一双双含着泪水不敢叫它流出来的眼睛。背影就要消失在保定巷尽头的时候,大家才忽然想起没有任何人向老人说一句送别的话,也没有任何人敢于对他临别的叮嘱作出回应。姨父好像刚刚从一场噩梦中醒来,忙说:“明,你快去……快去送送咱爹!”

    明叔说,他从火车站回来时,西屋一片哭声。贺奶继续用记忆折磨自己,“我知道……他回不来了……我在黄河北见过……再不会有他了……”

    客厅里,只有刚刚下班的三姨陪着姨父,三姨的眼圈红红的,劝慰姨父说:“你也想开点儿嘛,我们也搞过‘贫雇农坐天下,说啥就是啥’嘛,也错批错斗过不是?我们也得总结教训不是?……”

    姨父看见明叔回来了,急急地问:

    “给爹戴铐了没有?”

    “没有。”

    “车上有座位没有?”

    “爹有座,他俩一个坐着,一个站着,把守着过道。”

    “爹又说啥了?”

    “爹不说话。我跟着火车,跑到站台尽头,爹也没有扭头瞅我。哥,我看咱爹……”明叔忍不住抽泣起来。

    “不哭,不哭,咱爹咋了?”

    “咱伤了爹的心了!”

    一颗最顽强的泪珠从姨父用特殊材料制成的眼眶里拱了出来,但他毅然用手掌消灭了它,站起来说:“唉,淮河又要闹事了,有个会我不能不去!”他向门外走着,又回过头,用恳求的口气说,“明,你在这儿多住几天,陪陪咱妈!”

    我曾胆怯地向姨父提起这件遥远的往事,表示我对贺爷迟到数十年的同情。姨父总是立即止住我的话题,说:“他回去并没有受多少委屈,批批斗斗、走走过场就是了!”

    但我没有勇气告诉姨父,我对坡底的访问得知,即使那是一次比较文明的批斗,也让贺爷经历了一次心灵的炼狱。

    民兵带着贺爷走过贺家大院的旧址,那里早已变成了国民党还乡团制造的一片废墟。而且贺爷知道,六年前,他的二哥、二嫂让那个披戴着国民党上校军衔的儿子送回家乡,也曾面对着同一片废墟。二哥受不了这样的刺激,摇头顿足,哭呼苍天,吐血数盆,猝然昏倒,再也没有醒过来。只半年,二嫂也跟着二哥进了坟地。贺爷只是在他面对贺家大院的一片废墟时,才十分具体、十二分真切地发现,自己早已成了一无所有的无产者,而且是一个被国民党的省主席宣布为“豫西祸首”的无产者。现在,他必须接受他所皈依的那个被压迫阶级的清算。

    村巷两边的村民在贺爷面对废墟时才与他作出了同样惊心的发现。他在民兵的押送下,目不斜视而又不无感伤地从废墟前边走过。村巷两边,是一双双沉默和惊愕的眼睛。有的眼睛里也夹杂着对于任何一个曾经阔气过、神气过而终于触了霉气的人都会表现出来的快意。没有问候,没有呐喊,没有叹息。只有押送贺爷的民兵将手按在“二八盒子”上,向所有的眼睛炫耀着“一切权力归农会”的权威,表现着完全合乎情理的自豪,喊叫着:“看看,俺从省城大官儿的高门楼里,硬是把他揪回来了!”

    贺爷说,他听到这一声呐喊的时候,甚至产生了对他的长子——那个共产党的“省城大官儿”的崇高敬意。哦,只有共产党的省级官员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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