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却的纪念(1)
想了半天,最后就想只有做题一条出路了。他想既然只有非凡的科学成就能够有用来毁灭人类的可能,我也毁灭毁灭自己吧!现在,自己的当务之急就是要用自己的理性顶住感性咆哮肆虐的狂风,要像鬣狗贪婪腐肉一样去贪婪光阴,贪婪这个残冬,贪婪数学。
仿佛江远澜在此之前的数十年光阴中,他从来没有用过功,这是他第一次用功似的,他的头发一下子白了许多。他觉得他对不起数学,他是数学的叛徒。借以证明他是如何地洗心革面,如何地废寝忘食,专心致志的还有他破了只吃大米的戒,不论是谷米糊糊还是小米稠粥,他都能饱含着泪水往下咽,咀嚼时痛苦扭歪了的脸和那双火焰般的黑眼睛还时不时地乜斜着牢门的窗户,并挑衅地、不屑地冷笑。
有关强奸一案的交代经过江远澜一字未写,他对天天提审他,催促他,甚至施以老拳的警察已经见怪不怪了。他每次挨打时都双手紧紧抱住脑袋,他想可奈何,打吧。每次被打后,他都煞有介事地舔着流出的一缕缕鲜血且干裂的嘴唇,用袖子和肮脏的手巴掌擦着身上别处的伤口,昂起青筋迸起的脖子在狱中边走边说:“我失忆啦,我失忆啦。”
不知为什么,包局长在江远澜关押的这段时间里经常不啬时间地来到牢房,通过门上的小窗观察江远澜。她有时只站一会儿,有时一站就是几个钟头。不知不觉地她有了怀疑和不安,而且这种怀疑和不安竟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每次都下意识地解开勒得透不过气来的警服的领子。江远澜的狱室总是死一样寂静。狱中尺把长的耗子就在他的面前稍息、立正、齐步走,他都视而不见,她问看守江远澜提过什么要求没有?看守说江远澜只提过要瓶“鸵鸟牌”纯黑墨水和蘸水笔一项要求,再无其它。包局长以前也听到过有关这个数学痴子的种种传闻,包括他拿着两根油条当哑铃,锻炼身体,跑到街上教卖瓜子杏干的小贩一种易学的速算方法,他声称数学既是闾巷小民,习用易晓的工具,又是偏执者,穷极奥妙的弥高弥的远攀天路,他对正月十五卖灯的小贩唱:元宵十五闹纵横,来往观灯街上行;我见灯上下红光映,绕三周遭数不真。从头儿三数无零,五数时四瓯不尽,七数时六盏不停,端的是几盏明灯?再有,学校复课,教学恢复的第一年的第一天,当他看到校黑板上有“求知无坦途”一词后暴跳如雷,大骂篡改剽窃者狼心狗肺,他甚至挂了一块大纸牌在胸前:先是四个红色大字:庄严更正,下面用黑毛笔写道:公元前300年前后,欧几里得留下传诵千古的学习箴言是:(几何无王者之道!)据说他胸前挂着大纸牌去参加学校的开学典礼,走到哪儿都说任何一位胆敢篡改,哪怕模糊一丝一毫先哲思想的人都应该从学校轰出去……
有关江远澜的传说太多太多,如此一位严谨治学,每次见到他都是坐在墙旮旯里全神贯注地读书,甚至来人的脚步声走到他面前,都听不到,都不抬头看一眼的人,让包局长印象之深,深到了苦佚苦返的地步。她甚至等不及公安局发往北京给唐小丫的取证信函的回复,胸有成竹地对看守江远澜的警察毕家琐说:“就凭他这副样子还能强奸女人?他那模样,简直就是柳下惠的祖师爷,你们不瞧瞧他早就把牢房当翰林院了,咱这儿经费紧成这样,哪里能养这号呆瓜,他倒找了个清静之地,我们都被他糊弄了,滚滚滚,今日就让他卷铺盖走人吧。”
若干月后,此牢的小屋又关进来一位喜城中学的饱学之士,尽管此公对数学一窍不通,但注意到了四面墙竟变成了一本立体的书,尽管也有些粗鄙狱友发泄的不堪入目的污词秽语,但更多的却是密密麻麻的一些演算步骤、分解例式,其中还有一些心得提纲,真可谓眉批夹注、丹黄灿然。那人也是个倔种,偏要问看守这里曾关押的是何许人,月余后,看守被问得厌烦,说是个数学疯痴。于是,那人面墙伫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