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日自杀
。想到那情景,小侉子窃笑在心,对江远澜说:“这可是清代翰林院侍郎半腚腚的故居。”江远澜先沉吟地噢了一声,马上指出小侉子言出有误,他言据喜城记载:喜城自清雍正七年房裔兰任知县迄今,仅有一人考中进士,这恐怕因喜城武备盛,文教略的风尚有关,你说的那位半腚腚能读过春冬书怕就不错了。
被揭穿的小侉子嘻嘻一笑,说:“我逗着你玩呢。”江远澜说:“别逗不逗的了,我想问你,为什么我一正经地和你说话,你就犯困呢。你哪来的那么多觉。”“梦多觉也就多呗,”“小侉子如实答。你刚才梦到了什么?我梦到我长了一脸的老人斑,和福儿奶奶似的。你的话能不能不拐弯地说,你是嫌我老了吧。”“没那事,没那事,小侉子没那么多弯弯肠子,再说了,我们都是不准备活的人了,小也是死,老也是死,在死面前,人人平等。江老师您说对吧。”小侉子的回答让江远澜很伤心,他没有想到小侉子这么油滑,他说:“你还一口一个江老师、江老师地叫着,你不能叫我远澜吗?”“叫也是死,不叫也是死,还瞎折腾啥,咱们省点事好不好。”小侉子真是心里有啥说啥,江远澜拿不定主意地怔了一会儿,想了想说:“也罢,既然走出来了,我们两人散散步吧,怕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
是上峰火台呢,还是去桑干河呢?江远澜迟疑了数秒,然后说:“先上峰火台,后去桑干河吧。”
夜风吹着吹着便停了。霎时,夜空显得格外清亮纯澈,满天的繁星露珠般晶莹。我每天不是“黄土浴”就是“黄风浴”,你享受不到吧?小侉子沿着碎石铺成的小路,朝上坡边走着,边问江远澜。江远澜摇摇头,继而问:你天天都出工吗?你天天都做题吗?小侉子狡黠地笑了。我想生命中的最后一天我有权自由支配,放放假吧,今天晚上不用补课了吧?你应该小车不倒只管推,一直推到共产主义。那你呢?我?我还没想好呢。你想什么,能告诉我吗?你真的要死?决定了的自然要去做。谁教你这么教条的?岁月吧。可生命这只箭射出去就没了,嗖儿——一声,命就没了,要这么简单真是我的造化。怎么只是你的造化呢,还有我嘛。你也不想活了?想活,但必须和你一起死。我只有权结束我的生命。没错,可我答应你,要和你永远在一起的。你干嘛,我干嘛。你都死了,我也死了算了。你这么想死是不是怕补课?没错。我死了,你的补课也就成为历史了。真的?是的,你大可不必和我一道死。但是你动意,我同意。你不怕死!我只怕食言。说到这儿,登到半山腰的小侉子回头看了眼黑乎乎轮廓不清的村子说:这是我有生以来,生活最快乐的地方。我见到你母亲了。我知道,她来信说了。她……江远澜还想再说什么,但从头到脚都被绝望攫住了,自打从省城回来,除了头疼的毛病频繁发作,每天都要吃四、五片去痛片才能缓解之外,还有,他发现大米所剩无几了。自从动了和小侉子生活在一起的念头之后,原来有序、机械、单调的生活乱成了一团,颠三倒四、失魂落魄的日子他是尝够了。两次寒暑假回广东都忘记带大米回来,长期饥饿的煎熬让他格外羡慕走向悬崖的山羊以及扑向火焰的飞蛾,他觉得不想活的本身就是死的理由,一如在代数的分析性中,可以从不矛盾律推出,凡A都是B的形式的一个“逻辑真理”,让B的思想包含的是A的思想。举一个贴近的例子:凡老光棍都是男人,亦或说凡老处女都是女人。江远澜此前就已经意识到他与数学的关系就是你死我活的关系,数学一直以它引人注目的光彩:它的确定性、抽象性、精确性、应用的广泛性以及它的纯净美(dry beauty)讥笑和反衬着他黯淡的、慌乱的、粗糙的、动荡的生活。他试图以数学为伍,亦或说做数学的奴仆、数学的某一种演算文具。但是,他发现他失败了,他意识到对数学——一如对宗教的虔诚一旦被破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