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3)
生说起一个人的病,这病是斑疹伤寒,据说是由虱子传染,其中一位随口说,从前没有见过虱子,现在什么也见着了。保罗听懂了,一方面同情他们居然也受这些小虫骚扰,一方面怀疑有人带了虱子来,散会后,命人把那间客厅彻底清扫,使得玹子很反感,说你们美国人就不生虱子!保罗一摊手,说在战壕里是另一回事,不过这里不是战壕。玹子使气道:“这也是战争使然啊,你就不懂。”保罗不知她为什么不高兴,睁大了眼睛,那蓝色似乎在融化,玹子便想起那洋娃娃。
这一天,玹子上班去,见翠湖堤岸绿柳飘拂,三两只水鸟在水面嬉戏,却打不起兴致,懒洋洋走到省府高台阶,觉得自己真奇怪,怎么能在这样一个衙门里工作。
办公室没有人,玹子在办公桌前翻看昨天的报纸。过了一会,几个同事陆续到了。开始照例的闲谈。一个说物价涨得太快,柴米油盐都涨了;他看了玹子一眼,说,澹台小姐是不问柴米油盐的。玹子想一想,咖啡似乎也涨了价。又一个说,房租涨得最多,你们自己有房不觉得。玹子笑说:“我可没有房。”再想一想房租从上月就涨了三分之一,这里大都是云南本地人,又多是富裕人家,近来也开始议论物价了。这天还有一个专门话题,云南富翁朱延清,明天晚上要举行一次盛大舞会,有喜欢管闲事的打听都有谁收到请帖,只有玹子、主任和一位什么人的亲戚得到邀请。玹子对富翁的印象很模糊,随口问这位朱先生是什么人,那什么人的亲戚笑着说:“澹台小姐在官府也不止一年了,怎么心里没有个名单?查一查昆明的大百货店都是这位朱先生的,还有个旧锡矿,他有多少股份就说不清了。”玹子并不注意听,只顾翻着报纸。一时,主任拿过两个文件请她翻译。一个是中翻英,是一篇关于麻将牌的介绍。叙述了麻将的发展史,讲解了各项规则,文字清通,简明扼要。另一篇是英翻中,是一篇外国记者的文章,报道某地一次小规模的政府军“安抚”暴民的行动,那记者评论说,在中国的土地上,在抗日的大旗下,不安的局面已相当明显。国共冲突已不是一天两天,使人忧心。这两份材料搁在一起有些滑稽。玹子不动声色,很快译完记者的文章。不想主任走过来,叮嘱那麻将牌的材料等着要。照习惯等着要也可以做上三五天。玹子把译好的和没有译好的都塞在抽屉里,准备下班。有人送来京戏票,请她晚上看京戏,说是重庆来的好角;又有人请她吃晚饭,说是新雅酒楼来了一个好厨师。还有人请她看新上演的电影,是一个文艺片,玹子想看但不愿被人请,一律回绝。这时送来了今天的报纸,等着大家明天看。
富商请客,大概是要加强和各界的联系,邀请的范围很广泛。有许多美国人士,保罗也在其中。地点在他的大观楼别墅,称为朱庄的。次日傍晚,保罗开车来接,吹着口哨,快步上楼,见了玹子,大声称赞她美得像个精灵。玹子穿一件翠绿色绸夹袍,袖子到肘弯处,披了一块纯黑色镂空纱巾。那翠绿色是一般人不敢穿的,经玹子一调配,用黑色镇住,越显得她肌肤雪白,顾盼流动。保罗笑说:“小姐今天这样高兴,穿得这样好,有一个中国词怎么说的?”玹子告诉他是盛妆。两人说笑着下楼来,驱车前往大观楼。
这别墅坐落水中,有竹桥相通。院中两处茶花还在开放。大厅里客人已经不少,有军、政、商各界要人,重庆来的官员,还有不少美国人,也有大学里的女学生。两人都有熟人,周旋了一阵。有人低语,美军司令官哈维来了,还有几位省府高级官员。主人亲自引他们人座。
那主人约有四十左右,倒是温文儒雅风流的样子。他招呼过主宾,到人群中走了一转,特地在保罗和他的同事们间说话。保罗介绍了玹子,朱延清眼睛一亮,说早闻澹台小姐大名,今天总算见着了。
这时,有听差来低声问话,朱延清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