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应?
……程雄又是怎样得知黄绿青情况的呢?与小哥合作过《锁麟囊》的黄绿青的死,究竟给予了小哥心灵怎样的一种刺激呢?你都不清楚,小哥只很偶然地说及了一次,从此任凭你问,他再也不提,小哥希望你写的,绝非这一类的事……
……程雄好端端的为什么被女学生中的“造反派”揪了出来,打入牛鬼蛇神范畴?程雄家庭出身不错(城市贫民),本人历史清白,在大西北时卓有贡献,腿残回京教书工作一贯认真,对待久瘫在床的母亲又是一位邻里称颂的孝子,并为此一直未能结婚成家,他怎么会终于也惨遭冲击?……
……是程雄隐瞒了一些具体的原因,还是他不屑于转引那些外在的原因?“外面的都是包装,里头那真正的东西没人肯说,也许是好多人还没看穿,还没悟透,告诉你吧,不是别的,就是人性恶,嫉妒,权力欲,虐待欲,兽性……还有就是男不成男,女不成女,那么一种苦闷,苦闷了就发泄,就专找最过瘾的对象发泄,你还不知道吗?男‘造反派’,就专爱斗女反革命,越漂亮的越爱斗,女‘造反派’,就憋着要斗我这样的……你不明白吗?天哪,你这家伙!你也早给弄得不像个人样儿了!你就总长不大嘛!总是个儿童!幸亏你没成了个儿童‘造反派’,那你一定专爱斗老头儿!……”程雄的这些话,直到很多年后小哥转述给你时,他还是发愣,他也许一度懂得过,但他的天性又使他复归于不懂,不愿懂不忍懂……
……你战栗地想像到那一切,那些女子中学的“红卫兵”,那些“造反派”,她们把头发剪得短短的,她们革掉了裙子的命,她们穿得和男子几乎没有任何区别,她们忽然从温驯听话的女学生一变而为比男子中学的“红卫兵”和“造反派”更暴烈的斗士,她们揪出了程雄,她们剃去了他的头发、胡须,乃至于眉毛,她们用绳子把他捆在柱子上,用铜头皮带抽打他,她们强迫他下跪,她们给他戴上装上铁块的高帽子,她们又给他脖子上挂上铸铁的哑铃……她们轮流用绳子牵着他让他去男厕所拉屎撒尿,绳子一头套在他脖颈上,另一头握在她们手中,她们在厕所外的走廊里还总不断收紧那绳子直至他在蹲坑中摔倒……
“是呀,你可解释成,她们被革命热情冲昏了头脑,她们不能掌握‘要文斗,不要武斗’的政策,她们真诚地认为她们在捍卫什么,缔造什么,走向什么……可是我看透了这一切,一切其实都很简单,简单到不能再简单——她们要竭力忘记她们是女人,是年轻的姑娘,是生殖器官和异性不一样的人,但她们却又无法根本地彻底地抹杀这一切,她们有一种确实连她们自己也不自知的大苦闷,而这场横扫牛鬼蛇神的大革命使她们能够大大地、充分地发泄一番,她们终于不放过我,因为批斗我、折磨我最让她们过瘾……”
程雄说的是不是一派疯话?是不是?……他跟小哥说的一定更多,而且未必像小哥所复述的这样,但小哥极其偶然,并且事后十分失悔地透露出的这些,已足令你心魂震撼……
“盈平,我逃出来了,可是我也已经不是人了,你知道吗,我也不是了……”
小哥为程雄的这话而大惊异,他问:“为什么?为什么?”
“我一个男人被她们这么折磨过,这么玩过,我还是人吗?我活着就够不上一个人!”
小哥听不懂这话,他不知道怎么安慰程雄,小哥嘴唇哆嗦着……
“你看!你看呀!”程雄一把抓开了棉袄,原来他是光着身子穿一件棉袄逃出来的,他使劲一抓,原来已经松动的几粒钮扣便都崩落了。小哥看见,那敞开的、裸露的胸膛上,紫红的淤着一大片……
“她们用剪子剪掉我胸脯上的乳头!”
小哥这才看明白,剪掉的地方进了脏东西,已经发炎、化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