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而且我这件一望而知不是纯毛的……”
鞠琴早习惯了蒋盈波进入中年以后的刻薄与阴冷,她只是拆开取出自己那件抖动着观察着,那是一件黑蓝灰红四种不规则色块构成的新潮衫,从领口处的布签可以看出,只有30%的羊毛成分,其余是化纤和尼龙一类的成分,她呵呵地笑着说:“我穿上倒挺风流的哩!”
“你试试吧,说不定不够肥大,你穿上会箍在身上!”
“不,不会,”鞠琴把那毛衣又叠起来,装回玻璃纸口袋里。
“给常嫦穿?”
“她呀,她也别穿,”鞠琴坦率地说,“这西洋潮衫来得正好,正愁不知送人家什么才好哩——你知道常嫦联系出国,全亏了原来教她的一位教授帮忙,这毛衣得送给教授夫人……”
“只是你别把来路说得那么清楚,”蒋盈波一边坐回沙发去打毛线,一边扫着鞠琴的兴致说,“要不那教授和他的太太会纳闷了,你有亲戚在国外,怎么你亲戚不帮你联系,反倒求他联系?”
这在鞠琴来说确是一桩有难言之隐的事。但鞠琴不接蒋盈波的话茬。她如果不是真的也是极其成功地表现得毫不在意和没心没肺,她也坐回到沙发上,转而问:“你那件你不喜欢,就让飒飒穿去吧!”
蒋盈波停下编织数针数。现在轮到她被触及难言之隐。
厨房里传来汽锅的锅盖跳动声,一阵浓郁的鸡汤香味飘了过来。蒋盈波跳起来去厨房处理汽锅。鞠琴呷了一口茶,心里觉得那汽锅鸡的香气毕竟弥补着蒋盈波刚才流露出的尖刻与阴冷。
有人用力地敲门。不消说,是崩龙珍来了。
4
直到吐出一桌子的鸡骨头,三位年过半百还多的昔日女同窗的难得一聚,还未呈现出一点诗意。
她们谁也没有谈及当年在蜀香中学的往事,尽管那些往事中有许许多多简直就是活的青春诗篇。
她们谁也没有谈及50年代初期她们在北京相聚的种种情景,那时候鞠琴认蒋盈波父母为干爹干妈自然逢假必去蒋家,崩龙珍在西郊一所大学毕业后当助教时也常去,蒋盈波和鞠琴也去西郊那所大学找过崩龙珍,她们也一同游过颐和园,登过香山,那些年月里她们之间仅仅就吐露各自恋情的种种絮语,便已是一串串芬芳的诗句。
她们后来的遭际很不相同。大的关节互相都清楚。但她们那天直到吃完一锅鸡肉喝干鸡汤也都不去碰那些往事。
近事她们几乎也不谈。
蒋盈波丧偶才一年出头。崩龙珍夫妻康健和美;鞠琴十年前丧偶,两年前重结良缘,现在的老伴是一位以前未曾有过婚史的高级工程师;崩龙珍和鞠琴都尽量避免谈及自己的爱人,也尽量回避提及蒋盈波的亡夫屈晋勇——尽管她们对他都很熟悉;当然也绝不会愚蠢地提出蒋盈波今后是一个人过到底还是再找个老伴的问题来加以讨论,那无论如何还为时过早。
蒋盈波已经退休。校方没有返聘,她的那个专业一时也难以找到对口的生财之路。而崩龙珍虽然也是退休的副教授,却已谋到了一个乡镇企业顾问的美差,收入颇丰。鞠琴因为一辈子献给了文工团的合唱事业,没得着什么高级职称,但退休后她仍参加老战士合唱团的活动,外快虽然没有,事业却仿佛还在继续,心理上有一种充实感。既是这么个状况,崩龙珍和鞠琴在蒋盈波面前也便不聊各自的有关活动,并且也不问蒋盈波日常起居以外的事。<dfn>http://www?99lib.net</dfn>
崩龙珍的儿子已经到美国自费留学,女儿留在北京,职业也不错。鞠琴的两个女儿大的正办着出国的手续,小的在文物商店当售货员收入也不菲薄。但蒋盈波的儿子和闺女都还跟出国的事不搭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