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和一旦林奇光临时所能受到的超常接待……说起来,在他们那公社成立三个月时,哈敬尔便“变节”了。因为忽然有一天,有个姑娘找来了,她是哈敬尔的邻居,从小住在一条胡同里,并且小学时同过学,她来,是加入公社的,但是,她是怎么知道这个公社的情况与地址的?显然,是哈敬尔写信告诉给她的,这令林奇气得发疯……不管那姑娘怎么请求,林奇就是不允许她加入公社,到头来林奇将她轰走了……这得到了除哈敬尔以外所有公社成员的支持,哈敬尔不得不向大家认错……一周后这个插曲本来已经淡化,可是,哈敬尔却被揭发出来,他暗中私藏了一块那姑娘留给他的香皂!当那块香皂作为哈敬尔可耻背叛的罪证摆到林奇眼前时,林奇气得浑身乱抖,他运足全身力气,抽了哈敬尔一记耳光,并愤怒地宣布将哈敬尔开除……哈敬尔没有马上走,但过了几天,哈敬尔宣布他不是接受开除而是自动退出,他在索要他那份私有财产时,头一项便是那块“罪恶的香皂”……哈敬尔的离去,一时表面上没产生出什么负面效应,留下的战友甚至都有颇同仇敌忾的气派,但“天下从此多事”,种种微小的矛盾丛起,并渐渐扩大、交织、膨胀、恶化……又忽然传来格瓦拉牺牲在玻利维亚的消息……并且,最要命的是,村里的干部,以及贫下中农们,似乎也都嫌厌起他们来……再后来,“正儿八经”的有组织有定额的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们被指派来了,林奇主持的“共产主义公社”便彻底瓦解了……
也许,林奇的特立独行,是他始终保持着一个梦,在这变化巨大的社会现实中,他始终是一个梦游者?
……哈敬尔在整个八十年代,是否堕落得可以?一开始,他忙于回母校“回炉”,以取得极其世俗的“正式大学毕业生资格”;然后,便奔职称,而因为他外语不行,又玩命恶补外语;好不容易弄到职称,又更未免俗地急着落实“终身大事”,并且毫无浪漫气息,他娶的并不是当年那个给他香皂的姑娘——并且那块香皂他也并未长久保留,而是早已用掉,记忆里或许还滞留着一股香气?他却没有工夫回忆那气息,因为,孩子马上便要落生,他必须在单位住房分配大战中“力克群雄”,不是在玻利维亚丛林中开放理想之花,而是……甚至于极卑琐地奔走在几级领导之间,极笨拙地走后门送礼,加上极破釜沉舟地向上递交申诉材料,于是才终于在某一天,领到了小单元的钥匙……但他依然不能过上超凡入圣的生活,上有老,下有小,光靠夫妻两口子微薄的薪金收入简直无法过起码宽裕的生活,于是他进一步堕落:“朝钱看”,工余揽起了私活儿……在九十年代的某一天,好不容易算是闲了下来,在整理旧书架时,他忽然发现了当年一本书夹着的一张从《人民画报》上剪下来的,格瓦拉穿着游击队式军装,访问中国时,弯腰同一个中国小姑娘拉手的照片,往事才忽地随着热血涌入了他的心中……于是,他试着跟多年没有联系,却已成为文化界名人的林奇取得了联系,他请求林奇到他弟弟所开的小饭店里会面……林奇竟真的来了。在这次会面后,小饭店才易名为崇格……对于哈敬尔来说,那是重温一个破碎了的彩梦;对于林奇呢?也许,倒是多了一个维系仍然完整的瑰丽梦想的泊地?……
雍望辉坐在林奇对面,他弄不清林奇究竟是怎么回事。林奇就能弄清他是怎么回事吗?如果说林奇是要维系一个梦,那么,他要的是什么?是鲁迅说过的吧,人生最大的悲苦是梦醒了却无路可走……他却连真正的梦也未尝有过!也许,于他个人来说,首要的,倒是先有一个瑰丽坚实的梦!
雍望挥只顾自己出神。他在想,欲望与理想,是一回事还是两回事?……那个电影剧本里的女主人公,她想得到那将军,将军却想通过战功得到更高的权位,于是她想用那个荷生或者那个旺哥来填补她的欲壑,然而她却都没有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