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自己一间屋,关起门来,惟我独尊,多好的事儿呀!”
……事情就这样定下了。几个月后,他去那新楼看望王师傅。王师傅显胖了,衣衫也整洁了许多,说是现在车间领导很照顾,上班基本不动手,就是给青工们支支嘴,实际上等于技术员,这样再耗两年,到日子就办退休手续,能拿百分之九十的工资额呢!要提前退就亏了,像钟师傅,只拿到百分之七十……
王师傅告诉他,儿子儿媳妇都挺孝顺,儿媳妇生下的胖孙子,他挺喜欢,都说过继的儿子隔一层,孙子那就不隔了,打小看大,能不是嫡亲的吗?
小两口住单元里大的那间,装修得挺时髦,他住小点的那间,虽说小点,却显得挺豁亮,他不让小两口给他装修,他说白墙水泥地就看着不闹心;他把集体宿舍里那张睡了几十年的木床,还有用了几十年的一个杂物柜和大木箱子,都搬了进来。他说那不能扔,那都是他多年的伴,有感情了!他只置办了两样新东西,一样是一台当时最新潮的二十一英寸遥控彩电,日本原装货;一样是两个单人沙发和一个茶几;这样,他关起门来,沏上一杯茶,抽上一棵烟,坐在沙发上,二郎腿一跷,挑那他喜欢的电视节目一看,俨然小神仙不是!他爱看什么电视节目?一是戏,特别是评戏,京剧也爱,还有相声曲艺什么的,电视剧爱看武打的,像《霍元甲》什么的,特爱……
小两口每晚都做现成饭给他吃,还总给他买酒,他也不好别的酒,要喝,就喝二锅头。但他有时候要自己做饭吃,不是对小两口做的不满意,小两口也明白,跟他们合要这房,为的还是“终于有了自己的家”,他有时候自己弄弄饭,心里头痛快,因此也就不阻拦。他有时候也跟小两口坐在厅里,合看小两口买的那台电视,算是全家同乐。除了逗弄孙子。他平时不会进入小两口的天地,小两口更几乎不进入他那间屋;这样过着,倒也都挺自在。
王师傅渐渐喜欢在自己的屋里接待个把客人,可来访的客人可真不多,来得勤点的,一个是钟师傅,一个便是卖文为生的他……
他对王师傅,接触不可谓不多了,但往往在告辞而出时,咀嚼起他们的交往来,却还是不能理出多少深层次的东西。王师傅的内心,究竟都涌动些什么?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生命,王师傅的价值究竟何在?王师傅的精神生活,除了看《花为媒》或《霍元甲》,还有些什么?……他原以为王师傅不怎么识字,不会读书,但有一回,他在王师傅屋里的茶几上,看到一本捏出手印的《彭德怀自述》,颇感惊奇。他问王师傅:“您正看?”王师傅答曰:“正看得眼珠子热呢……好人里头,我头一个佩服他!”这话让他心里一震。
是的,即使搬进了新楼,王师傅那间屋,他那床位上,还是发散出一股特有的味道,他确实觉得并不难闻,那是尚未冷却的铁砂气味……
后来就是那一年的夏天。那个晚上,王师傅的儿子,骑上自行车,看究竟去了。第二天天亮没回来,到晚上还没回来,第三天还没回来……第五天厂里通知,去认尸。王师傅和媳妇一同去了,确实是他们家的人。算是“咎由自取”……
他很多天意识里丝毫没有王师傅存在。那是酷热的夏日。一个晚上,他下楼散步。很谨慎地,不往远处走。他在楼区的林荫道上遇上了王师傅,头一眼便吃了一惊,王师傅只穿了一条短裤衩、一个汗背心,脏兮兮的,原来很丰茂的黑发,花白得扎眼,胡子拉碴,脸上除了原来的长纹路,平添了许多细琐的小碎纹,只是身板、臂膊仍很健壮……是王师傅自己,用一种仿佛叙说别人家的事的口气,把那变故告诉了他。他是怎么安慰王师傅的?不记得了。那个夏天他心里很乱。谁来安慰他呢?
可是,在一个下着小雨的夜里,很偶然地,他在楼区绿地的小亭子里发现了王师傅,当时楼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