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王师傅……他们总是让王师傅挑选最喜欢的位置,主动为王师傅的热水瓶灌热水,不要王师傅搞卫生,当他们感到他们一伙的嬉戏与荤话也许会让王师傅“吃心”时,他们便会缩脖吐舌,朝王师傅报以歉笑……但这反而令王师傅更尴尬。于是,后来王师傅除了睡觉,就尽量到厂内花园呆着,或到厂外大街上去遛弯儿……
他有他的世界,说实在的,王师傅的世界跟他的世界重叠处不多,他没把王师傅常搁心中,他只是偶尔去厂里,到王师傅的宿舍里坐坐。有时,他只是在居民区的街道上,遇到王师傅,于是双方打个招呼,站住,聊上几句,如此而已……
那是八十年代快结束时了,有一天傍晚,记得夕阳斜铺到居民区临街的大板楼上,令一面墙上的玻璃窗,全都变成了耀眼的桔红色。就在那座楼下,他又与王师傅不期而遇。两句泛泛的问答后,王师傅忽然出乎他意料地说:“小雍,你现在有功夫吗?你没吃吧?我……我有点事,想……让你给我拿个主意……咱爷俩,一块儿喝点啤酒,咋样?”
是的,也许二十年前,王师傅作为工宣队员,曾叫过他“小雍”,但他们重建联系后,他不记得王师傅这样称呼过他,他们见了面,王师傅总是以点头,或淡淡地微笑,来替代称呼。并且,虽是对他有问必答,却从未提出来,要跟他商议什么……
他们在一家小餐馆,拣了个冷座,面对面坐下,点了三个冷盘两个热菜,要了两升啤酒。他不问什么,只等王师傅说。王师傅却闷头吃菜、喝酒,良久,才抬起头来,突如其来地问:“你说,这么着……成吗?”
他笑说:“怎么着呀?我还一点不明晰呢!您倒是先跟我说搭说搭呀!”
王师傅脸上的几根大纹路抖了抖,这才跟他细说端详。原来,王师傅的弟弟也是那厂里的老工人。不过,王师傅平时并不怎么跟弟弟来往——人家是一大窝子人,除了弟妹,还有仨侄儿俩侄女,如今又都结了婚,生了一下一辈;老人一家跟王师傅弟弟弟妹住,家里还有个岳母,王师傅因此认为,自己去那儿“添什么乱”!每年春节,弟弟总让侄儿来叫他,一起吃团圆饺子,那他去。不过,去了除了问几句好,就埋头吃饺子,蘸好些个腊八醋,吃完了,抽棵烟,再坐不住,便告辞,回他那集体宿舍的床位……最近,他最小的侄儿来找他,这侄儿也是他们厂的工人,说是登记结婚了,可按厂里的规定,像他这样的青工,起码五年以后才能分上房;而王师傅他呢,也需要再等两年才能分到一间自己的房;于是,小侄儿就生出个主意:他们合起来申请住房,这样他们就有可能在最近一轮的分房中,稳分到一个两居室的新单元!开头,王师傅还没绕过弯儿来:“那厂里就能答应吗?”小侄儿便叫了他一声“爹”……那就是个办法,确实是个办法!紧跟着他弟弟来了,也是这个意思,简言之,就是将小侄儿过继给他为子,这样,他就成为了一个四口之家(侄儿媳妇,过继后便是儿媳妇,已怀孕八月)的长辈,按厂里的分房方案——那是要一项项算分数的——他们这样一个三代四口之家,所得的分数,恰好符合分到一个新楼二居室单元的条件……
他听完了王师傅断断续续,夹杂着口吃与停顿的叙述,没有马上表态。他望着王师傅那张虽有几条大纹路,却并不能称之为苍老的脸,那一双眼睛,还很有些个精、气、神……王师傅的肩膀很圆实宽厚,浑身颇外溢着些个阳刚之气……他心里嘀咕:王师傅并不满花甲,难道就真不能找到个相当的妇人,与他结成下半生的伴侣?与其同那往日并没什么亲情的侄儿一家组合起来,莫若找个能给他情爱的寡妇去组合……
但是,在王师傅真诚期待的日光下,他感到自己实在不能“添乱”……想了想,他说:“我觉着,这样挺好……您能马上有自己一间屋了……不再是光有一个床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