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呀,我简直想也不敢想……”他低下头,便不再言语。
婉小姐也有点惘然。但她立刻眉梢一挑,盈盈站起,走到和光身旁,用手扶起他的头来,柔声说道:“和光,你又发呆气了!你这毛病不是一定没有办法的!”
和光摇头,眼圈儿有点红了。
婉小姐急了,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一定有。你想一想,我们刚成亲那半年怎样,现在又怎样?你倒比一比。”
和光两眼怔怔的,只是望着婉小姐。
“都是听了那个江湖郎中的狗屁,说鸦片烟可以治好,都是这口烟愈弄愈糟的!”
“可是这口烟还没上瘾的时候,难道不是什么方法都想遍了的,丸药,丹方,中国药,外国药,不但内服,而且外用,不是连一些七奇八怪的家伙也使过了么,有什么效验呢?”“那也还是这样乱七八糟弄坏了的,”婉小姐羞答答地说,脸也红了。“我那时原觉得不好,可是你不依。也怪我太随顺了你。那些药,那些家伙,好好人家谁也不会使的。这回你戒断了烟,一定要正正经经的治一治,我们到处访问,一定要找到一位名家医生。年纪又不大,我不信没有办法!”
和光似信非信的望住了婉小姐的面孔,一言不发,但是他那眼光渐渐活动起来了。
“中国如果没有那样好本事的名医,我们还可以到东洋去,还可以到西洋去!我不信世界上竟没有治这病的方法!”
和光两眼放光,半晌,猝然叫道:“婉卿,婉卿,人定真能胜天么?”
“怎么不能!”婉小姐毅然回答,“事在人为!包在我身上,两年三载,还你一个……”她忽然低了头,吃吃地笑。和光也会意地一笑,慢慢站起,拉着婉小姐,走到了烟榻边,忽然连打两个呵欠,他不好意思地说道:
“婉卿,今儿还想抽几口,使得使不得呢?”
“啐!偏偏使不得。”婉小姐佯嗔地回答,又笑了笑,“你瞧你那涎皮涎脸的样子。”她也往烟榻上一倒,随手拿起烟签代和光打了几个泡。又随便谈了几句家常,婉小姐打个呵欠,抬头看了看烟榻后面长几上的时辰钟,失惊道:“啊,不早了,明天还得顶天亮起身呢!和光,我先去睡了,你还有什么事?”
和光摇着头,捧起烟枪一鼓作气就抽,立即那房里充满了浓郁的暖香。婉小姐慢慢起身,不大放心似的朝和光又望一眼,抛给他一个甜蜜的微笑,就姗姗地独自走进里面的套间去了。
不多会儿,那床前的小洋灯,光焰缩小,又听得婉小姐似乎吁了一口长气,接着就是铜帐钩叮的一声响。这时和光刚好抽完一筒,他猛可地想起一件事,便唤道:“婉卿,忘记告诉你一句话。”
“嗳嗳,”婉小姐曼声回答,“是要紧的话么?”
“要紧!是恂如托我的,他再三叮嘱……”
“怪了,他有什么事找到你呀?”
“他再三叮咛,别让他家里人知道,一个也不让知道;他还怕他店里的人知道。”
“快说呀,婉小姐不耐烦了,“怎么你这样婆子气!”
“他要借一百块钱。”
“啐!这也值得那么……”过一会儿,婉小姐又说道,“好罢,你告诉他,是我说的,要他自己到我手里来拿。”
“那个,——明天你不是要去钱家庄么?”
“那就让他等一天。你以为他当真有什么急用么?那么鬼鬼祟祟的!”
“就这么着罢,”和光应了,便又捧起了烟枪,却忍不住想道:真厉害,精神也真好,心思也真周到,她什么事都要管,不放松一丝一毫。
里边床上轻轻响动,大概是婉小姐翻个身,听得她自言自语道:“怪道今天嫂嫂的话里有话,我一定要当面问他个明明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