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婉卿,你瞧我还做些什么事业?自然,总还得做一番事业,不论大小,总是事业。可是,婉卿,你觉得我干什么最相宜,我就干什么。我——嗳,这几年来,守着一枝烟枪,倒也不是没有好处,我静中思前想后,觉得从前我这人,太没有阅历,太不懂人情世故,以后我可不那样傻了。”他笑了笑,又慢慢走开,却又回头看着手托粉腮微笑静听的婉小姐,声音提高了些:“讲到人情世故,待人接物,你教了我不少的乖!你比我能干:有主意,有决断,从不慌张,决不灰心!”他站住了,又走回到婉小姐身边,俯身靠在桌上,面对面,悄声的像有什么秘密,又接着说道,“婉卿,你总还记得,我刚上了瘾不久,也曾劝你抽些玩玩,干么我劝你也抽呢?我就见到我们俩,一个抽,一个不抽,一个要白天睡觉,一个得晚上睡觉,两个人倒好像分住在阴阳两个世界,我这边且不说,可是你太苦了,这是我的傻想法。幸而你有决断,你一定不抽,玩玩也不来。……”他又挺直了腰,吐一口得救似的长气,“要是你也玩上了瘾,好,有些地方也许省事些,比方说,刚才我们那一番话就一定不会有,然而我们这一世也完蛋,——一盏灯,两支枪,什么都完!”
婉小姐一手支颐,一手玩弄着衣角,微笑不离嘴角,两眼凝定,似乎在用心听,似乎又在想什么心事。她见和光那样兴奋,宛然又是他们结婚不久和光还没抽上这一口那时的光景,她很觉得高兴;虽然也怕他过于兴奋,回头又累了,可是她又不愿意打断他的好兴致。
和光燃起一支香烟,抽了几口,就在婉卿对面坐下,神采飞扬地笑了笑,便问道:“婉卿,你干么老不开口?”“我不开口?”婉小姐甜蜜地笑了笑。“我在听你。——你说的多么美!”
“哦——”和光的习惯又来了,但立即笑着改口道,“又忘了,你不喜欢这声音。对,我要是戒了烟,我们从新来安排怎样过日子,那时这才美得很呢!不过,婉卿,你说,我到底该不该出去做点事?”
“自然要做事,可也不必急于要做事。”
“对!我们先得出门去跑跑,散散心。上海,天津,青岛,牯岭,游山玩水,也长些见识,也……”
婉小姐噗嗤一笑打断了和光的话:“难道你上海还没玩够?”
“不是那么说的,”和光郑重其事声明,“这个大码头,一年不到就叫你不认识了,我们出门去游玩,自然不能不到那边。”
“可是我最喜欢游山玩水。还有海,我还没见过海,多倒楣!和光,要是,我们到青岛去过一个夏天,那多么有趣!”
“一定会去的,婉卿。”和光的口气好像万事齐备,只待动身。
“新年里良材表哥来,他是去过青岛的,那还是他十来岁的时候,跟他爸爸去的;他说,海水是那么绿,望不到边,沙滩上又软和,又干净。避暑的洋人带着孩子,夫妻们坐在沙滩上,看孩子笑着跑着,在沙上打滚。将来我们去青岛,一定要在夏天,多住几时。”
“对!你可以做一套洋服来穿,婉卿,你穿洋服,一定更美!你想青山碧海,一片平沙,天风徐来,我们俩挽着个刚学步的孩子在沙滩上慢慢地走,这——神仙也不过如此!”
婉小姐乐得连眉毛也在笑,她忙接口道:“孩子也得穿洋服。我就喜欢孩子穿洋服;孩子们穿洋服,才见得活泼,有精神!……”她忽然住口,她看见和光的头慢慢低了下去。她怔了一下,伸手去摸他的手。和光抬起头,叹了口气,神气沮丧,刚才那种豪情,忽然一点也没有。
“和光!”婉小姐轻声唤着,还没说下去,和光却已愀然叹道:“婉卿,我们不过是在说梦话罢哩!”
“和光!”婉小姐第二次唤着。可是不待她再开口,和光又抢着说他自己的话:“戒烟呢,也许;可是我那个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