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我该回去了,明天再来!”
苏小姐沉默地送严小姐到房门口,又沉默地走回床前,惘然看着严小姐带来的衣服、羊毛毯、糖果,温柔地抚摩着每一件东西,然后又拾起那撕碎的表格来。刚把那碎片拼起了一半,猛听得房门外有人争吵,声音像是洁修。接着,房门砰的一声打开了,进来的果然是洁修,脸上怒气还没有消散。
“怎么?”苏小姐小步跑到洁修身边,就拉住了她的手。
洁修不作声,半晌,这才笑了起来,抱住了苏小姐道:
“想想,舍不得你,又回来了。”
“还开玩笑呢!——你也被扣留了,是么?”
“这不是扣留,”洁修忽然学着猫脸人的口音,“扣留了会有这样的‘自由’么?”蓦地她大笑一声,然后用自己的口音很快地接着说:“守卫不让我走。说,进来了这里的人没有字条就不能出去,我找猫儿脸,可是他躲起来了。又是给我来耍老法门:没有人作主。好,不能走我就不走!想想你一个人冷清清的,我也舍不得走!”
“不能这样就甘休,”苏小姐异常忿激,“凭什么又扣留了你呢?我们俩一同去闹去!”
“何必呢!”洁修笑嘻嘻劝住了苏小姐,“我俩谈谈笑笑不好么?值得生气!”她拉着苏小姐在床上坐下,又说:“我已经给家里打了电话,是妈妈接的。一会儿,爸爸会自己来接我们出去。”
不大敢相信,却又不得不姑且这样相信,苏小姐点了一下头,温柔地偎在洁修的身上。好半晌,两个都没有开口,房里静得很,苏小姐听得两颗心的跳动,一起一落,和谐而又匀整。房外似乎有人走动,悉悉索索,像是老鼠在商量偷东西。远远的传来了呻吟的声音,渐渐转为惨呼,忽然又低沉下去了,接着是一片阴森彻骨的寂静。
“啊,忘记了给你看一封信,”洁修忽然小声说:“赵克久你记得么?——一二九运动,上海各大学同学上南京请愿救国的时候,同学们自己开火车的那一组中就有他的一份,那时候他也‘失’过‘踪’。你看他现在做的多么美满的梦!”
苏小姐看过了信,默然半晌,这才叹口气道:“乡下消息太不灵通。赵克久光看报纸,还以为我们这里当真是一声抗战,就万象更新,人人有了救国的自由,巴不得立刻赶来和我们一起工作。他如果来了,也许可以和我们一起;可不是工作,而是又到监牢里重温他的旧梦罢哩!”
远处那呻吟的声音又隐约听得见了。这一次是忽高忽低,时断时续,好像是一个受尽折磨的生命,虽已仅存一息,还不肯向暴力低头,而呻吟就是他的反抗。
“真不知道昨晚上你怎样挨过来的,”洁修自言自语低声说,“现在我和你是两个,可是我已经觉得难受。”
苏小姐却不说话,她轻轻地抱住了洁修,把自己的面颊温柔地贴着洁修的面颊。两颗心都跳得急促些了,浑然成为一个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