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十号”取了传单标语,便拉着徐绮君直向南京路去。
还是平常那样的匆忙杂乱,在各街道里流走。昨天所贴的标语,早被撕去,也有些剩留的角儿边儿,则又被昨夜的豪雨打烂,正和到处皆是的花柳病药品广告同样暗淡,不惹注意。当然昨夜的豪雨也已经冲去了人们梦寐中的南京路的惨影,现在每个善良的市民照旧过他的太平无事安分守己的生活,照旧的在钱孔里爬,在泥淖里滚。
电车里的梅女士和徐绮君相视而笑,都没有说话。在梅女士心中,更有些狞恶的冷笑和憎恨的烈火。虽然她是一个很知道服从命令的人,但此时却也私蓄着非议:无抵抗么?刺戟起市民的意识么?太空想了!这班驯良的受帝国主义豢养惯的奴才只合丢在黄浦江里!她又想起自己会骑马会开枪,为什么要来拿这纸条子和浆糊罐头。她斜眼看着腋下的纸包,很想从车窗掷出去;是的,挑一个红喷喷,圆胖胖的满足的脸儿,劈面掷出去!她已经拿这纸包在手里。但在手指上颠了几下以后,便又夹在臂弯里。到底纪律是神圣的!
南京路上同样的满浮着稳定的空气。行人道上有寥寥的几个“三道头”和印度巡捕。老闸捕房门口排列着五六个全武装的万国商团,门里的长甬道上有骑巡的马打盘旋。靠着老闸捕房这边的行人道不准通行。过往的人们也许为此睁一下渴睡样的眼睛,但是一个解释立刻浮上她的心:这是外国人在那里保护他们的捕房,提防着闹乱子。
从老闸捕房向东到抛球场,这南京路精采的中段,闹热是加倍。梅女士和徐绮君在人丛中慢慢地挤。那边洋货店的样子陈列窗前有三两位青年站着瞧那些花花绿绿的舶来品,俄而又踅到隔壁的钟表店窗前站住。纸包也在他们腋下夹着。梅女士留神搜看,禁不住心里突突地跳。早已满街布遍了这些分子!
然而还只有十一时半。梅女士和徐绮君走进了一家点心铺子。这里也是比平常拥挤些,也有些嘴角里藏着微笑,眼睛里冒着兴奋的男女青年。他们都是来赴这历史的盛筵。准定是他们到结婚的礼堂时也有这样一付嘴脸,这样一种鼓舞的心情!
在吃一碗面的时候,徐绮君向四下里张望着,忽然独自笑起来了。
“笑什么?绮?”
“因为我想起上梁山泊好汉打劫法场的情形。”
徐绮君把脸儿覆在面碗上,低声说。而在得到了梅女士的一声软笑的回答声,她又带些询问的意味接下去:
“人家是要打劫一位兄弟或是一位头领,我们呢?”
“我们是要打劫整个上海的心,要把千万的心捏成为一个其大无比的活的心!”
梅女士低声地然而坚定地回答。
徐绮君抬起头来,猛抓得了梅女士的手,紧紧地捏着,许久时候不放松。
忽然一片嚷声从窗外进来。一个狂怒的声音在喊:
“起来呀,起来呀!咱们中国人!”
所有的人儿都跳起来拥到窗外洋台上,梅女士抢在先头。下面是蠕动的头的圆阵。尖耸出来的红布包头的印度巡捕扬起了木棒子乱舞。“三道头”扭住了一位长大的男子,他还在狂怒地喊。蓦地他的右手一撒,传单飞起在空中,接着便是雷一样的喝采声和鼓掌声。
今天的第一枪放射了!虽然还没到命令所指定的时候,梅女士再也忍不住,探手到腋下想拿那纸包,可是没有,纸包还放在里面桌子上呢。她再看手表,只有十二点十几分,显然是太早;还没到总攻击的时候,不能自由行动,让敌人各个击破。纪律是神圣的!
两位女士匆匆地离开那点心店。刚才的人堆已经被驱散了,传单在几个店员手里,低声念读,侧着头。空气是在跳动了。人们走的更加匆忙,像有鬼赶在背后。梅女士她们俩沿马路向西去。后面来的三个人一队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