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朗读
暂停
+书签

视觉:
关灯
护眼
字体:
声音:
男声
女声
金风
玉露
学生
大叔
司仪
学者
素人
女主播
评书
语速:
1x
2x
3x
4x
5x

上一页 书架管理 下一页


    章秋柳笑着点头,站起来帮助开瓶塞。虽然刚才史循的话抉示了一个不可否认的真实,会使她心里一跳,此时便也完全消散。他们把瓶塞挖去,就拿过茶杯来满满地倒了两杯。

    史循呷了一大口,咂着舌头,说:

    “已经差不多有半年没喝白兰地;还记得去年最后一次的痛饮,是在九江的旧英租界。一瓶三星白兰地也卖到二元二,印花税要二元五六,中央票作四折用……”

    “又讲到旧事了!”章秋柳打断了他的话头,“无论如何不能忘记么?”

    史循拿起杯子来又喝了一口,淡淡地笑着回答:

    “不忘记是自然,要忘记反须时时留意;心里惦念着:‘忘记罢!忘记罢!’自然口头是‘忘记’了,但心里却是加倍的‘不忘记!’”

    章秋柳瞅了史循一眼,低下头去把嘴唇搁在杯缘;杯里的酒平面就萎缩似的低落了一些。她慢慢地抬起头来说:“我们不谈忘记不忘记了。后天你得起早,我们到吴淞Pic-nic去。”

    “单是我们两个么?”

    “还有些别人。我都已约好了,你不用管;他们也不知道有你。”

    “目的是消遣?”史循又问,喝了三口酒。

    “不是。要大家来认认这新生的史循。”

    回答是纵声的大笑,然而随即像切断似的收住了笑声,史循把他的长头发往后一掀,冷冷地说:

    “但新生的史循能不能长成,却还是一个疑问!”

    章秋柳眼皮一跳。这冷冷的音调,语气,甚至于涵义,都唤起了旧史循的印象。过去的并不肯完全过去。“过去”的黑影子的尾巴,无论如何要投射在“现在”的本身上,占一个地位。眼前这新生的史循,虽然颇似不同了,但是全身每个细胞里都留着“过去”的根,正如他颏下的胡子,现在固已剃得精光,然而藏在不知什么地方的无穷尽的胡根,却是永远不能剃去,无论怎样的快刀也没法剃去的。于是像一个艺术家忽然发见了自己的杰作竟有老大的毛病,章秋柳怏怏地凝视着史循的渐泛红色的面孔,颇有几分幻灭的悲哀了。在史循方面,完全不分有这些感念。他微笑地一口一口地连喝着白兰地。仿佛受了暗示,章秋柳也不知不觉举起杯子来连喝了几口。

    “他们也是后天去么?”

    史循忽然出奇地问,又倒满了第二杯酒。

    章秋柳不很懂得似的看定了史循的面孔。但史循却已接着说:

    “虽然Picnic是后天举行,但我们何妨今天就去。我记得炮台湾有一个旅馆,大概是海滨旅馆罢,很不错。我们就去住在那里,过了后天再回来。我以为应该尽兴地乐一下,那才算是不虚负了新生的史循……哦,怎么你不放量喝酒?”

    像回声一般,章秋柳立即衔着杯子边喝了一口;史循的提议很使她鼓舞了,她兴冲冲地站了起来,但忽而一件事兜上她的心,她又软软地坐下,低着头喝酒。

    “今天一定去罢!我还有这个。”史循很敏捷地从衣袋里掏出一叠钞票来一扬,似乎已经猜着章秋柳的心思,“这些纸也得想法子花去。”他把钞票仍旧放进袋里,又接下去说,“本是去年借给朋友的,早已不打算收回;前天想到既然还要活几天,还是要用,便又去讨了回来。”

    和普通喝了酒喜欢饶舌的人一样,史循现在是说话很多了,满房里反响着他的声音。章秋柳却不多开口。不知道什么原因,怅惘横梗在她心头,烈性的白兰地也不能将它消融。而这怅惘的性质又是难言的。加以酒精的力量使她太阳穴的血管轰轰地跳,便连稍稍沉静地考虑也不可能。

    史循并没注意到章秋柳的阴暗的心情。在第二杯酒喝了一半时,他摇摇身体立起来,隔桌子抓得了章秋柳的手,拉过来按在自己
上一页 书架管理 下一页

首页 >蚀简介 >蚀目录 > 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