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两个老头儿正谈着,陆慕游带了胡国光和王荣昌闯进来。
陆慕游一见他父亲和钱学究在这里,不免有些局促不安,但既已进来,又不好转身便走,勉强上前,招呼着胡、王二人过来见了。
陆三爹看见胡国光一脸奸猾,王荣昌满身俗气,心里老大不快;但又见陆慕游站在一处,到底是温雅韶秀得多,却也暗暗自慰。他忽然想起一件事,看着儿子说:
“早上,周时达差人送了个条子来,是给你的;云儿拿给我看,内中就有什么会,什么委员。究竟你近来在外边干些什么事呢?”
陆慕游不防父亲忽然查问起自己的事来,颇有些惶恐了,只得支吾着回答:
“那也无非是地方上公益,父亲只管放心。”又指着胡、王二人说,“此刻和这两位朋友来,也为的那件事。既然时达已经有字条来,我且去看一看。”
陆三爹点了点头,乘这机会,陆慕游就招呼胡、王二人走了出来,径到他自己的屋子里去。剩下陆三爹和钱学究继续他们的怀旧的感慨。
他们三个穿过一座假山的时候,陆慕游说:
“周时达是家严的门生,现在做县党部的常务委员,是有些地位的;国光兄的事,我们也可以托他。”
但是经过了郑重研究之后,似乎又应该先去拜访县党部的商民部长方罗兰,相机行事;周时达那边,不妨稍缓。因为周时达素来胆小,怕是非,未必肯担当,他这常务委员亦没有势力;而况县党部一定把胡案交给商民部核办,正是方罗兰职权内事。
“方罗兰和我们也是世交,方老伯在日,和家严极好。罗兰的夫人,陆梅丽女士,常来和舍妹谈天。老方对我也很客气。”
陆慕游这几句话,加重了应该先找方罗兰的力量,事情就这么决定下来,并且立即进行。陆慕游知道明天上午,县党部有常务会议,胡案是一定提出来的。他们三个人随即再上街。王荣昌对于“如何处治劣绅”一问题始终未得要领,满脸愁容地自回店里去了。胡国光现在倒很心安,一路上他专心揣摩如何对方罗兰谈判,他自觉得很有把握似的。
既和陆府有旧,方府当然也是世家,但住宅并没陆府那样宽大,也不像陆府那样充满了感伤的古香古色。刚进了门,胡国光就看见一个勤务兵模样的汉子拦住了去路。
“会方部长。”陆慕游昂然说。
“不在家。”是简短的回答。那汉子光着眼只管打量胡国光。
“那么,太太总该在家。给我去通报:要见太太。”
忽然聚丰酒馆前朱民生女伴的艳影,很模胡地在胡国光眼前一闪。胡国光想:方太太大概就是这么一个耀眼的女子罢。
那汉子又看了胡国光一眼,这才往里边走。陆慕游招呼着胡国光,也跟了进去。转过了砖砌的垂花门,一座小客厅出现在眼前;厅前是一个极清洁的小院子,靠南蹲着一个花坛,蜡梅和南天竹的鲜明色彩,渲染得满院子里富丽而又温馨。
一阵小孩子的笑声,从厅左的厢房里散出来。接着又是女子的软而快的话音。一个三岁模样的孩子,像急滚的雪球似的,冲到客厅的长窗边,撞在那刚进厅的勤务兵式汉子的身上。颀长而美丽的女子的身形也出来了。陆慕游忙抢前一步叫道:
“方太太,罗兰兄出去了么?”
胡国光看方太太时,穿一件深蓝色的圆角衫子,玄色长裙,小小的鹅蛋脸,皮肤细白,大约二十五六岁,但是剪短的头发从额际覆下,还是少女的装扮;出乎意料之外,竟很是温婉可亲的样子,并没新派女子咄咄逼人的威棱。
“是陆先生呵,坐一坐罢。”
方太太笑着说,同时搀着那孩子的手,交给刚从左厢出来的女仆带了走。
“这位是胡国光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