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先生的吩咐,又要维持招牌,——我不如明明白白说,他们打算暗中得三先生的谅解,可是面子上做出来却还是代表工人说话。”
“要我谅解些什么?”
“每月的赏工加半成,端阳节另外每人二元的特别奖。”
“什么!赏工加半成?还要特别奖?”
“是——他们正在工人中间宣传这个口号,要想用这个来打消工人的要求米贴。如果他们连这一点都不办,工人就要打碎他们的招牌;他们既然是所谓‘工会’,就一定要玩这套戏法!”
吴荪甫陡的虎起了脸,勃然骂道:
“有这样的事!怎么不见莫干丞来报告,他睡昏了么?”
屠维岳微微冷笑。
过了一会儿,吴荪甫脸色平静了,拿眼仔细打量着屠维岳,突然问道:
“你为什么早不来对我说?”
“但是三先生早也不问。况且我以为二十元薪水办杂务的小职员没有报告这些事的必要。不过刚才三先生已经收回了铜牌子,那就情形不同了;我以家严和尊府的世谊而论,认为像朋友谈天那样说起什么工会,什么厂里的情形,大概不至于再引起人家的妒忌或者认为献媚倾轧罢!”
屠维岳冷冷地说,眼光里露出狷傲自负的神气。
觉得话里有刺,吴荪甫勉强笑了一笑;他现在觉得这位年青人固然可赞,却也有几分可怕,同时却也自惭为什么这样的人放在厂里两年之久却一向没有留意到。他转了口气说:
“看来你的性子很刚强?”
“不错,我没有别的东西可以自负,只好拿这刚强来自负了。”
屠维岳说的时候又微笑。
似乎并不理会屠维岳这句又带些刺的话,吴荪甫侧着头略想一想,忽然又大声说:
“赏工加半成,还要特别奖么?我不能答应!你看,不答应也要把这风潮结束!”
“不答应也行。但是另一样的结束。”
“工人敢暴动么?”
“那要看三先生办的怎样了。”
“依你说,多少总得给一点了,是不是?好!那我就成全了工会的戏法罢!”
“三先生喜欢这么办,也行。”
吴荪甫怫然,用劲地看了微笑着的屠维岳一眼。
“你想来还有别的办法罢。”
“三先生试想,如果照工会的办法,该花多少钱?”
“大概要五千块。”
“不错。五千的数目不算多。但有时比五千更少的数目能够办出更好的结果来,只要有人知道钱是应该怎样花的。”
屠维岳还是冷冷地说。他看见吴荪甫的浓眉毛似乎一动。可是那紫酱色的方脸上仍是一点表情都没流露。渐渐地两道尖利的眼光直逼到屠维岳脸上,这是能够射穿任何坚壁的枪弹似的眼光,即使屠维岳那样能镇定,也感得些微的不安了。
他低下头去,把牙齿在嘴唇上轻轻地咬一下。
忽然吴荪甫站起来大声问道:
“你知道工人们现在干些什么?”
“不知道。三先生到了厂里就看见了。”
屠维岳抬起头来回答,把身体更挺直些。吴荪甫却笑了。他知道这个年青人打定了主意不肯随便说的事,无论如何是不说的;他有点不满于这种过分的倔强,但也赞许这样的坚定,要收服这个年青人为臂助的意思便在吴荪甫心里占了上风。他抓起笔来,就是那么站着,在一张信笺上飞快地写了几行字,回身递给屠维岳,微笑着说:
“刚才我收了你的铜牌子,现在我把这个换给你罢!”
信笺上是这样几个字:“屠维岳君从本月份起,加薪五十元正。此致莫干翁台照。荪。十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