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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这时候就有许多村人说贵伯守了,我也守吧,说哪年哪月,曾得过了村长啥儿好处。就有许多男人站将出来,要同李贵一夜守灵。

    夜里,在灵前把火生得大极,烧的尽是村长家盖房时用下的木椽,劈劈啪啪,响得山崩。没有月亮,对面山梁上的雪光黑成一片泥塘;近处被火照亮的地方,呈出黄的颜色。村子里静极,偶尔响起的脚步声,由远至近,又由近至远,终于如村长一样消失在梁上,只有一句半旬的对话,在山梁上飘动。

    “李贵这人……”

    “好哩。”

    “村长若在天有灵,该知道满村人惟李贵对他真心。”

    李贵们围火守灵,只看棺前桌上的草香将尽时立马换上,断然不让香火途中灭了。其余时间打了扑克,说了笑话,论了天气,年轻人就都睡了。李贵独自坐着,取出村长的烟嘴抽烟。连抽三支,忽然想尿,走出席围的灵棚,梁上风利刀一样砍来,本已解了裤子,忙又系上,退进灵棚内。风把油灯吹得摇曳,似乎想熄了灯火。李贵用一席将棚门堵了,又换了三炷细香,把供品盘中的油饼拿一块烧焦吃下,独自坐着仍是想尿。在灵棚里走了一圈,见横七竖八都是睡着守灵的李姓村人。硬是找不到解的去处,在棺材边上站了一会儿,就立到架棺的凳子头儿上,取出自己那样东西,朝棺材里村长的九层寿衣上尿了一泡,臊气漫天弥地,最后尿将完时,忽然想将尿水朝村长头上浇上几滴,半转了身尿却完了,后悔着打个寒尿颤,骂声奶奶的×,村长真个儿好福气。下来凳时,却看见身后立着一个半大孩娃,是寡妇张妞家的十七余岁,瘦条条如一段干枝,脸上凝了极厚一层惊疑。

    “贵伯,你敢这样?”

    “尿吧,是个机会。”

    “敢吗?”

    “你不觉得你娘死得冤屈?”

    孩娃就学着李贵模样,跳上凳去,在村长脸上浇了一泡长尿。下来,便同李贵伙着拉过一条被子,钻进被窝睡了。

    来日,匆匆忙忙盖了棺盖,出殡前孝子依着血缘亲疏,依次行了十二叩拜,秩序井然,响器箫乐欢畅生动,仿佛溪水在村长家门前潺缓流动。最后是朋友亲戚依次烧纸磕头,以示哀悼。亲戚朋友也很讲究,亲密的不仅烧纸磕头,还在灵前烧了纸马纸牛,金山银山,童男玉女之类的阴礼,稍远的,也就单单磕下一头算了。至尾轮到李贵在棺前行礼时候,都想他会在村长的棺前磕头了事,因为他为村长的后事操心费神,尽过了情意,且也没谁见他买来纸货,然却不想他忽然跪在棺下,从口袋取出一叠儿捆好的十元的真钱,一张一张丢进火盆里烧掉,每烧一张,都说一句你买盒烟抽,或你买瓶酒喝,再或说冷了买件衣服。一村人为李贵的举动愕然,谁也不知道他从哪儿弄来那么多钱。灵棚前烧钱的气息,是一种白浓浓的烧布的糊味。村人们看着那钱烧了可惜,说李贵伯,你疯了,那是真钱。

    李贵说:“一辈子就村长对我家好,不这样我心里难受。”

    村长的女人从人群外冲了进来,说:

    “贵哥,那是一千,不是小数。”

    李贵没有扭头,依旧一张张地烧着。

    “数小了村长也不会拾在眼里。”

    一千块钱就这么烧了,烧出了一村人的唏嘘。葬了村长,村人们都说,村长有李贵这么个知音,死了,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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