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
有说话,抱着桌上的麻将盒出去了,李贵看了一眼箱缝,问村长的女人:
“村长活着时最爱啥儿?”
女人说:“女人。”
别说气话,李贵说人死了一了百了,连我都为他做了主事,你又何苦哩。他让女人把箱子打开,找找村长有没有心爱之物。这当儿,女人忽然想起一事,说村长有个小木匣子,从来都锁在箱里,不知里边装了啥儿。李贵让取了出来,见匣子漆已剥了,很像相传的什么藏物。李贵说是钱吧,女人说不会,村长这几年有生意,不缺钱花。又说:“也许是首饰。”
李贵说:“村里解放前连个地主都没有,哪有首饰。”
想开匣子,女人又找不到钥匙,翻遍了村长的旧衣,急了,李贵便拿火炉旁的火钳撬了,从中取出一团红布,打开,见是一枚大队改为村时,大队党支部的那枚旧公章,还有印章盒,一个红皮笔记本。笔记本上写满了字,一行一行,是账。从村长当村党支部副书记的1961年算起,记满了村人吃返销粮的名单和数字。李贵从第一页往下看,看到1961年的名单里,写着李贵35斤,1962年的名单里,李贵40斤;1963年,李贵17斤。翻到最后一页,1985年:
李庆:70斤
李彬:80斤
李大海:100斤
李三狗:90斤
李贵:50斤
李小树:95斤
张妞:200斤
李贵把目光搁在张妞的名下,不动了。张妞原是村中的一个寡妇,一母一子,两口人,竞有这么多的返销
粮。李贵存疑,又倒着前翻,发现自她男人修梯田死在崖下的来年,她的粮数就比别户日渐地多。好在张妞死了,上吊的,也就不去计较了。村长的女人见李贵翻着那本儿愣怔。说扔了吧,没用了的。李贵说,放棺材里,村长的命哩。
外面冷得少见,灵棚下生了大火。孝子们都在烤着。村长躺在棺材里,如睡在床上无二,无边的安详。他
穿了九层寿衣,脸上搭了一方白布,把棺材塞得满满当当,加上孩娃女儿尽孝,又在棺材中放了许多别的东西,都是村长生前的心爱之物或常用的物件:几条好烟,狗皮褥子,麻将,烧酒,一叠《人民日报》,一本《农村基层干部手册》,还有一个收音机,手电筒,七七八八,零零碎碎。放满了,孩娃还拿了一个简易老式录音机,几盒豫剧磁带。说是村长生前最爱听的,想放,又放不进去。为难时,李贵来了,不由分说,把这些零碎全都拿出来扔了.
女儿说:“贵伯,这都是俺爹生前用的。”
李贵把眼睛瞪了一下,说这么孝顺,还不知道你爹最最需要啥儿。儿子说,把录音机放进去吧,他爱听戏。李贵把那枚大队党支部的公章亮了一下,说:
“有这全都有了。”
把公章放在村长的右手下,红皮笔记本放在左手下,都是红的,艳在两边。棺材里立马有了红光,连村长那微青微白的脸,也些微红润起来。孩娃、女儿对望一眼,觉得李贵说得在理,也不说啥,开始收拾他扔在地上
的零碎。似乎是受了李贵的启发,孩娃将那一叠儿《人民日报》放在了村长头下,女儿把那本《农村基层干部手册》并着红皮笔记本放了左侧。
这就算把村长装殓了。
李贵从灵棚出来,落日西去,日光暗红,他脸上红光满面,村人都说知村长者莫过于李贵。李贵笑笑,说该忙啥忙啥,明儿一早出殡。
村长在灵棚上睡了三天,孝子们守了三天,人都累了,安排夜间守灵时候,李贵说,谁守?孩娃、女儿、侄男、侄女,皆都默着不言。李贵说我来守一夜吧,好坏吃返销粮时,村长从来没有忘过我家,分地时还分了一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