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欢乐家园.1
个败坏的男人!和那些在村落追过她的男人一样,爱戴女人的胸兜儿,爱藏女人的发卡儿;有时,还把女人的耳环吃糖样含在嘴里。她于是想到了死,想到了人世的污浊,如盛雨时黄河泛滥的水。那水粘粘稠稠,涛涛漫漫,卷尽了土地上的尘灰、柴草、猪羊,和一切七七八八的脏物。
山虎他们这道梁子,叫老虎梁子,一百八十里外的另一道山梁,叫豹子梁子。他妻子是豹子梁子的人。据说,豹子梁子的人,是黄河边上来的移民。黄河连年改道,泛滥成灾,今年淹了房子,明年淹了庄稼,人们终年过着饥荒岁月。后来,一位老人咬了牙齿,统领家小,便背井离乡,逆河而上,择高安业,在豹子梁上落营扎寨,耕种繁衍,终于又成了一处村落。
山虎是当地土著,家在山林深处\世代以打猎为业。他有兄弟二人,哥能攀山走崖,枪法极好。一天夜里,他的老父亲忽地做下一梦,梦见山林起火,风助火势,所有野兽都闻火逃去,偌大山林,连只野兔麻雀也没留下。于是,一家猎户,便活活的饿死山上。梦醒来老人一身惊汗,虽是谎梦,老人还是痛定思痛,带上干粮、草鞋,在这茫茫山地走了三个月零七天,找到这道老虎梁子,见山高水深,土地丰厚,才决定送二子山虎到这种地,自己仍和大儿子回原处打猎,以备果真有一朝一日,山人突起,兽们远去,自己也好退至二子的田地为生。
张家营人,从三岁起都会唱一道歌谣:
老虎梁子高又高,
树枝树叶在云霄;
老虎梁子长又长,
头东尼西不能望;
老虎梁土厚又厚,
麦粒儿长得像石头;
老虎梁子甜又甜,
一口入肚甜三年。
梁上的汉子壮又壮,
一脚能跺平黄土梁;
梁上的女子纯又俏,
人们见不得她的笑……
那天夜里,山虎睡得呼风唤雨,每一个呼吸都一阵风吹草动。他的妻子在他身边哭得泪水涟涟,眼泪沥沥啦啦砸在他的胸脯上,洗湿了那个胸兜儿。另一个女人的兜儿。屋外世界异常安静,没有了往日夜里总被吵醒的狼嚎。夜莺偶尔的鸣叫,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自门缝挤进屋里,一丝一线地响在她的耳边,仿佛是什么在静夜对她的召唤。她咬着自己的牙齿,把哭声压成薄薄的气流,生怕吵醒了他的酣睡。可又一方面企盼着他突然醒来,听她对他有一番爱的诉说。
然而,他鼾声如雷。另一个女人的胸兜儿,在他的胸上被震得瑟瑟抖动。样子像这一睡就再也不愿醒来。无奈何,她从屋里走将出来。天空月高星稀,一地清淡,她在浩瀚的天空下孤独了片刻,去他垦种的每一块田里走了一遍。然后,又回来在他床前站了许久,便毅然拿起一段麻绳,朝着梁上去了。就终于死了。
26
黄昏终于尽了。
张家营子陷落在迟暮的静寂里。这孩娃儿跟着他的奶奶,带着他的黄黄,追着夜前的最后一幕亮色,从村头蹦回来,遇到一丛路边的草棵,他偏偏拐个弯儿,从那草棵中过去。有时能趟出一只飞鸟,有时能趟出一只“蹬倒山”的大蚂蚱,有时,趟出一个空空荡荡。遇到大的石头,他不绕不弯,从那石头跳将过去。他知道那草棵和石头,有时要伸出腿来,绊他一脚,可他偏偏就要从草棵和石头上趟过跳过,边跑边叫:“来电啦!打麦啦!”“来电啦!打麦啦!”他的叫唤像一股从山缝中挤出的溪水,清清澈激地在村落里流淌。这是麦季,村人都忙成五牛分尸,自己找不到自己的胳膊腿儿。田地分了几年,责任在自家门户,丰收歉收,粮足与粮缺,都是自家经营的事情。在这样的年月里,新得的土地,与乡人有极其笃厚的情感。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谁肯让自己的田里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