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怪徐志摩不好
天盖着烟雾。”他从喉咙吊起一口痰,往湖里吐,然后东指西指。“那边就是苏堤啦,那边是南屏山啦。”又一口浓痰喷吐到水里。水里还有空瓶子、塑料袋、避孕套,随波漂浮。
我满腔愤懑抑郁。从早上旅馆出发一直到现在不断积聚的恼怒,孕育触发了不可言状的悲戚和凄凉。难道历代文人歌颂的西湖美景已成梦幻泡影?
“那么,那么,那么三潭印月呢?”
“那个我可以带你们去看。”
三潭印月又名小瀛洲,是人工岛,可谓江南水上园林的经典之作。南北有曲桥相通,东西以土堤相连,水面外围是环形堤埂,呈现湖中有岛,岛中有湖,水景称胜的特色。
船还没划到,便看见高矗的卖汽水、卖照相胶片的广告大牌子。靠近岸边,便看见冷饮店,摊贩呼售T恤。人声鼓吹,如沸如撼。大小船挤满码头。
“我们不必上去了!”我说。“那三座石塔呢?我要看那三座小石塔!”我情绪激动,声音略微颤抖。
那三座石塔是三百七十多年前苏东坡所设的,每塔有数圆孔,中秋月夜,在孔中置灯,孔口蒙以薄纸,灯光外透,则月光、灯光、湖光互为辉映,形成迷离景观。船划到那里,果然看见三座瓶形小石塔高出水面约二米。然而现在没有月光,三座石塔没有什么看头。
我好不甘心,好不情愿,好不服气。我说,“我们晚上再去游湖,像徐志摩想象中那样,‘拿一支轻如秋叶的小舟,悄悄的滑上了夜湖的柔胸,拿一支轻如芦梗的小桨,幽幽的拍着她光润、蜜糯的芳容;挑破她雾似的梦壳,扁着身子偷偷的挨了进去,也好分尝她贪饮月光醉了的妙趣!’”
“没有月光,什么也看不见。”
“没关系,我盼望月亮能‘把掩盖住青天的妖魔,一齐赶到天的那边去,盼望她能尽量的开放她的清辉,给我们爱月的一个尽量的陶醉——那时我便在三个印月潭和一座雷峰塔的媚影中做一个小鬼,做一个永远不上岸的小鬼,都情愿,都愿意!’”
我眼湿了。
“不行哎。空气污染,什么也看不见。”
“今晚也许皓月当空,看得见!你打电话问问柜台,今晚有没有月光。”
我不必等他打电话都知道答案。
他说,“你呀,寄望太高,来到这里怎么能不失望。现在的杭州当然不是苏东坡、白居易时代的杭州,现在的楼外楼也不是一百多年前的楼外楼。听说他们是国营的了。好吃的馆子都是个体户。湖光山色,也不免因为工业发达而改观。”
“都怪徐志摩不好!”我说,潸然泪下。“都怪徐志摩不好!”
回家之后,翻看徐志摩的诗,读《再不见雷峰》,套他的诗句,可以这么说:
再不见西湖
再不见西湖,西湖变成了一个大商场,
湖上有不少嚣叫的摊贩;
湖上有不少漂浮的垃圾,
再不见西湖,西湖变成了一个大商场。
为什么感慨,对着这光阴应分的摧残?
世上多的是不应分的变态,
世上多的是不应分的变态;
发什么感慨,对着这光阴应分的摧残?
为什么感慨:这里是经济繁荣引来的嘈杂,
埋怨还不如接受来得痛快!
埋怨还不如接受来得痛快,
发什么感慨:这里是经济繁荣引来的嘈杂。
再没有西湖;西湖从此掩埋在人的记忆中:
像曾经的幻梦,曾经的爱宠;
像曾经的幻梦,曾经的爱宠,
再没有西湖;西湖从此掩埋在人的记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