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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廿四年·秋·北平
晴空朗月,忽被乌云横盖,迸尽全力,还是难以逃逸,再没有谁见得它的本来面目。

    不单嗓门变了,脸盘儿也变了,脸上的肉消削了,鼻儿尖尖的,烟油四布,嘴唇焦黄。青春早随逝水东流,逆流而上的,不过是一个残存的躯壳。

    丹丹。

    天气虽然冷,后台里人来人往,也有点蒸。不过她怀里抱着个热水袋,很受不得,紧紧地抱着来渥手取暖。

    就这样,怀抱着她的诺言,来看切糕哥的风光。看他实实在在的快乐。他真是个好人,这是他的好报。

    “我不是好人,这是我的报应。”丹丹看着璀璨的前台。她在暗,他在明。

    当丹丹自最黑暗的境地醒过来时,史仲明在身边。

    小命给捡回来,又倾尽全力地保住。

    只是,不知心肠肺腑被败坏到啥程度?不停地喊痛,一痛险险要昏倒。外面还是好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痛得不治,史仲明惟有让她抽鸦片,这一抽,就好了,什么都给镇住了。

    金先生风光大葬,已是一个月后的事。

    治丧委员会,还是史仲明一手掌握,轮不到他遗言中的老臣子程仕林。生平阔天阔地,最后一次,亦甚哀荣,排场闹了三天,党国要员也都安心地来了。金先生是土葬,他没法到黄浦江,去追寻他的故人。

    上好的美国防腐针药令金先生的尸体安详地躺上一个月,待过了年,一切收拾安顿好了,史仲明才漂漂亮亮地“哭灵”。

    一个大亨急病身故,一个大亨乘势崛起。他又接收了宋小姐,是为了照顾她。

    ——也许一切也不过是为了她。

    “你是谁?我有必要回答你么?”丹丹如此势利地瞧不起他。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他发誓要得到她。在全世界尚懵然不觉之际,他已处心积虑。

    他让她每筒只在烟泡上半节对火吸进三五口,紧接着烟斗的下半节,不能吸,因为上半节比较纯,脸上不会泛露烟容。待得三筒瘾过,欲仙欲死了,他灌她饮一种中药金钗石斛浸好的汁液。

    然后他就要她。

    因为鸦片的芳菲,她的眼神总是迷惑不解的,烟笼雾锁,不知人间何世。

    史仲明痴心地吮吸着她,恨不得一口吞掉。这个惺忪而又堕落的美人。后来,一段日子之后……

    她的瘾深了,他的心便淡了。因为到手,也不那么地骄矜。

    史仲明看上长三堂子一个最红的先生,一节为她做上六七十个花头,那先生,十分笼络着新兴势力,看重撑头。

    渐渐,牡丹也就急景凋年了。

    福寿膏没带来福寿,为了白饭黑饭,很难说得上,女人究竟干过什么。只带来一身的梅毒。

    此番回来,不是走投无路:丹丹是有路要走的,特地回来“道别”。她记得三年之约,目送志高高升了,然后她便走了。否则她不甘心……“要是找不到,也有个路费回来。”她羞于见他,她彻底地辜负他。

    在上场门,挑帘看着宋志高。宋,她一度借来的姓。信目而下,咦,是志高的娘来了,她胖了很多,非常地慈祥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但总有接班的人。红莲成为面目模糊的良家妇女,不停地嗑怪味瓜子,真是,当家是个卖瓜子儿的,自己却是个嗑瓜子儿的。也许还有包炒松子,是留给志高,散戏时好送上后台,很体面地恭贺儿子出人头地。

    身后有那被唤作“水泡眼”的姑娘,在乖乖遵从志高的吩咐,巴嗒巴嗒如金鱼儿永远不闲着的大嘴巴:“谁送来的伞?有谁见过他?呀,有张条子——”

    正想打开条子一看,忽见上场门有个排帘的,脸生,水泡眼疑问:

    “咦,这婶子来找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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