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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十四年·冬·北平
丹壮了壮胆子,追逐那团黑影去。

    出了阴暗的佛殿,才踏足台阶,豁然只见那黑黝黝的东西,不过是头猫。

    便与陌生小姑娘特投缘地在“咪——噢——”地招引。

    丹丹见天色还亮,竟又忘了看“打鬼”,追逐猫去了。许她不知道那是头极品的猫呢。全身漆黑,半丝杂毛也没有,要是混了一点其他颜色,身价陡然低了。它的眼睛是铜褐色的,大而明亮。在接近黄昏的光景,不自已地发出黄昏的色彩,被它一睐,人沐在夕照里。

    她走近它,轻轻抚摸一把,它就靠过来了。这样好的一头猫,好似乏人怜爱。

    正逗弄猫,听后进有闷闷呼吸声。

    丹丹抱起猫儿,看看里头是谁?

    有个大男孩,在这么的初春时分,只穿一件薄袄,束了布腰带,绑了绑腿,自个儿在院子中练功。踢腿、飞腿、旋子、扫堂腿、乌龙绞柱……全是腿功,练正反两种,正的很顺溜,反的不容易走好。

    练乌龙绞柱,脑袋瓜在地上顶着转圆圈,正正反反,时间长了,只怕会磨破。

    怪的是这男孩,十一二岁光景,冷冷地练,狠狠地练。一双大眼睛像鹰。一身像鹰。末了还来招老鹰展翅,耗了好久好久。

    “喂,”丹丹喊,“你累不?”

    男孩忽听有人招呼,顺声瞧过去,一个小姑娘,土红碎花儿胖棉袄,胖棉裤,穿的是绊带红布鞋,纳得顶结实,着地无声地来了。最奇怪的是辫子长,辫梢直长到屁股眼,尾巴似的散开,又为一束红绳给缚住。深深浅浅明明暗暗的红孩儿。

    男孩不大搭理——多半因为害羞。身手是硬的,但短发却是软的。男孩依旧耗着,老鹰展翅,左脚满脚抓地,左腿徐徐弯曲成半蹲,右腿别放于左膝盖以上部分,双手剑指伸张,一动不动。

    丹丹怎服气?拧了。马上心存报复,放猫下地,不甘示弱,来一招够呛的。

    小脸满是挑衅,拾来两块石头,朝男孩下颔一抬,便说:

    “瞧我的!”

    姑娘上场了。

    先来一下朝天蹬,右腿蹬至耳朵处,置了一块石头,然后缓缓下腰,额上再置一块。整个人,双腿掰成一直线,身体控成一横线,也耗了好久。

    男孩看傻了眼,像个二愣子。

    一男一女,便如此地耗着。彼此谁也不肯先鸣金收兵。

    连黑猫也侧头定神,不知所措。

    谁知忽来了个猴面人。

    “天快黑了,还在耗呀?”

    一瞥,不对呀,多了个伴儿,还是个女娃儿,身手挺俊的。

    看不利落,干脆把面具摘下,露出原形,是个头刮得光光的大男孩,一双小猴儿眼珠儿精溜乱转。见势色不对,无人理睬,遂一手一颗石弹子打将出去,耗着的两人腿一麻,马上萎顿下来。

    “什么玩意?怀玉,她是谁?”

    唐怀玉摇摇头。

    “你叫什么名字?”

    “你呢,你叫什么名字?”丹丹反问。

    “我是宋志高,他叫唐怀玉。”

    “宋什么高?切糕?”

    宋志高趿拉着一双破布鞋,曳跟儿都踩扁了,傻傻笑起来。

    “对,我人高志不高,就是志在吃切糕。切糕,唔,不错呀。”

    马上馋了。卖切糕的都推一部切糕车子,案子四周镶着铜板,擦得光光,可以照得见人。案子中央就是一大块切糕,用黄米面做的,下面是一层黄豌豆,上面放小枣、青丝、桂花、各式各样的小甜点。然后由大锅来蒸,蒸好后扣在案子上,用刀一块一块地切下来,蘸白糖,用竹签揣着吃,又黏又软又甜……

    “嗳,切糕没有,这倒有。”忙把两串冰糖葫芦出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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