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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他们在等,木然地谋杀时间,永不超生。他们就不会怎么变。

    “如花,”我小声向她说,“你自己认一认,谁是十二少?”

    她没有作声,眼睛拼命在人堆中穿梭,根本不想回答。

    一忽儿便不见了她。也好,她一定有办法在众人里把他寻出。也许蓦然回首,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

    我和阿楚把她带来,是一个最大的帮忙,以后的事……

    茫无头绪。听得一个老人问另一个老人:

    “罚了多少?”

    “公价。”

    “次次都罚那么少?”

    “把我榨干了都是那么少啦。”

    他干咳一声,起来向厕所走去。不忘吐痰。这人有那么多痰要吐?还在哼:

    “当年屙尿射过界,今日屙尿滴湿鞋!”

    阿楚听了,很厌恶:

    “真核突!”

    到他回来时,有人来叫埋位,众又跑到片厂中。未拍戏之前,化妆的先为各人脸上添了污垢,看来更加不堪。如此一来,谁也看不清谁了。

    五分钟之前,这儿还是一片扰攘,尘埃扑扑,汗臭薰薰。五分钟之后,已经无影无踪,在另一个世界中,饰演另一些角色去了。他们坐的地方,是小桥石阶,此情此景,不免想到“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的境界——虽然是人工的。

    “如花!如花!”我轻轻向四周叫她名字,“你到哪儿去了?找到没有?”

    没有回响。

    “哗,已是十时了。”阿楚看表,方才惊觉时间无声地流泄,再也回不来了。

    “如花?”我只好到处找她去。

    阿楚分头叫:“如花!”

    她怎么了?究竟是找到,抑或找不到?我渐渐地担忧,是不是迷了路?是不是发生了意外?何以销声匿迹?

    这样地唤了半晚,携手行遍了片厂的南北西东,都是枉然。

    里面有叱喝、呼喊、求饶、送命的各式声音,不时夹杂了NG、咳和导演的骂人粗话。不久机器又轧轧开动。只有我和阿楚二人,于凄寂无边的厂外,焦灼地找一只鬼。

    终于我们找不到她。她一直没有再出现了。永远也不再出现。自此,她下落不明。

    竟然是这样的。

    竟然是这样的。

    竟然是这样的。

    我们于黑雾虫鸣中下斜坡,丛林中有伤心野烟,凄酸弦管。偶然闪过一片影,也许是寿衣的影,一忽儿就不见了。

    我总误会着,如花正尾随我们下山,就像第一晚,她蹑手蹑足在身后。但,这只不过是我感觉上的回忆。无论我怎样回忆,她都不再出现了。是的,她一定见到自己痴等五十多年的男人,她一定认得他。也许她原是明白一切,不过欺哄自己一场,到了图穷匕现,才终于绝望。一个女人要到了如斯田地方才死心?就像一条鱼,对水死了心。

    她也欺哄了我一场。我上当了。

    二人步出影城,过马路,预备到对面截的士出市区。在等过马路的当儿,我心头忽然一阵恐惧,一切都是假的吗?

    一切都是骗局?

    我怕猛回头,整座的影城也不见了!

    直至安全抵达彼岸,才放下心头大石。

    它还在!

    我才晓得惆怅。

    的士来了,我和阿楚上车。那车头插了束白色的姜花。姜花是殡仪馆中常见的花,那冷香,不知为了什么,太像花露水的味道了。

    收音机正广播夜间点唱节目,主持人介绍一首歌,他说,这歌叫作“卡门”,唱得很骄傲:

    阿楚问我:

    “什么人唱的?”

    “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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