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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道具。

    我和如花都是初来埗到,但觉山阴道上,目不暇给,恨不得一下子把这怪异而复杂的地方,尽收眼底。

    未几,又见高栋连云,雕栏玉砌,画壁飞檐。另一厂,却是现代化的练舞室,座地大镜,健美器械,一应俱全。

    不过四周冷清清的,还没到开工时刻。而走着走着,虽在下午时分,“冷”的感觉袭人而来。不关乎天气,而是,片厂乃重翻旧事重算旧账之处呀。搅戏剧的人,不断地重复一些前人故事,把恩怨爱恨搅成混沌一片;很多桥段,以为是创作,但世上曾经发生过一亿个故事,怎么可以得知,他们想象的,以前不存在?也许一下子脑电波感应,无意地偷了过来重现。真邪门!

    我们到那简陋的餐厅坐一下,不久,天便昏了。

    开始有一阵金黄的光影镀于这影城上,每个人的脸,都发出异样的神采。演员们也陆续化了妆,换了另一些姿态出现。今天开中班,惟一的片在此续拍,那是一部清装戏,好像有狄龙。但我们又不是找狄龙,所以尽往茄喱啡堆中寻觅。

    阿楚上前问一个男人:

    “请问,陈振邦先生回来了没有?”

    “谁?”

    “陈振邦。”

    “不知道,这里大家都没有名字。”

    不远处有老人吐了一口痰,用脚于地面踩开。黄绿白的颜色,本来浓厚,一下子扁薄了。然后他随一群人在垃圾堆似的地方搜寻东西。原来是找黑布靴。每人找一双比较干净的、合大小的,然后努力发狂地拍打灰尘,跌出三数只昆虫,落荒而逃。有声音在骂:

    “妈的,找了半天,两只都是左脚!”

    周遭有笑声,好像不怎么费心。

    天渐黑了,更多的茄喱啡聚拢。大概要拍一场戏,悍匪血洗荒村,烟火处处,村民扶老携幼逃命,但惨遭屠杀,之类。

    阿楚见这么多的“村民”,各式人等都有,光是老人,便有十多个。

    她跟我耳语:

    “猜猜哪一个是?猜中有奖。”

    “奖什么?”

    “奖你——吻如花一下。”

    当女人妒意全消的时候,不可理喻地宽大起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好呀,如果你猜中,奖你吻十二少一下。”我说,瞥了那边如花一眼。

    “那不公平!你看那些老而不——!”她怕如花听到,“满脸的褐斑,牙齿带泥土的颜色,口气又臭。那双手,嶙峋崎岖,就像秃鹰的爪,抓住你便会透骨入肉……”

    “人人都会老啦。你将来都一样。”

    “我宁愿不那么长命。我宁愿做一只青春的鬼,好过苍老的人。”

    “但这由不得你挑拣。”

    “由得,自杀就可以。”

    “阿楚,你别中如花的毒。”

    我不愿女友心存歪念。

    “你说,如花如何认得他?”她又问。

    “他们是情侣,自然认得出。那么了解。譬如:屁股上有块青印、耳背上有一颗痣、手臂上有朱砂胎记……”

    “啧!那是粤语长片的桥段。”

    “我还没有说完呢:也许他俩各自掏出一个玉佩。也许是一个环扣,一人持一边。也许两手相并,并出一幅刺青。”

    “永定,希望你到了八十岁,还那么戆居。”

    “好的。”如无意外,她嫁定我了。

    “听说到了你八十岁时,社会上是七个女子配对一个男子。幸好还有五十多年。”

    嘿,五十多年?若有变,早早就变。若不变,多少年也不会变。

    瞧这一大堆没有名字没有身份的茄喱啡,坐在一起枯坐等埋位。拍一天戏,三几十元,还要给头头抽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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