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朗读
暂停
+书签

视觉:
关灯
护眼
字体:
声音:
男声
女声
金风
玉露
学生
大叔
司仪
学者
素人
女主播
评书
语速:
1x
2x
3x
4x
5x

上一页 书架管理 下一页
第八章
“你才廿四岁……”多有力的罪证!

    是的,一个大好青年,廿四岁。

    戒了鸦片,与烟花女子分手了,回去还有一家子热诚的欢迎,既往不咎,脱胎重生。

    廿四岁。才这么年青。往前瞧,一片锦绣。十二少对着这公共的镜屏,背后人声鼎沸,喧嚣纷纭,一切都淡出了。他一壁落妆,抹去脂粉,细看一张憔悴得不成人样的脸,自己都认不出来,那曾经一度的风华。

    一个人要回头,总是晓得这样想:也不是错,美丽的日子总是短暂的,永远在心头上的——不过,也差不多过完了。

    无从开口。

    在十二少小小的居停,中环摆花街一幢唐楼的三楼,如花水葱似的手,正在搓着面粉团,她正学习一下,怎样弄一锅汤圆。捏出一小粒一小粒的粉团,然后一粒粉团包一粒片糖馅。圆是不怎么圆,怎么搓都不圆。有时,片糖的方角,竟会掺了出来,于是可以预料得到,不消一刻,糖在沸水中溶了,便缓缓地漏掉,混在水中。糖的芳踪,杳不可寻,那汤圆,成了一个空心的物体,在水中漂漾。

    十二少刚刚开了口。

    如花听了,好像并不真切。她只管搓她的汤圆,一个汤圆,来回往返地,恨不得碎尸万段,谁知它又那么黏腻,糖也半溶了,在手心,一切都混淆,渐渐地变成黯灰色的白粉团。良久良久。依旧是一颗汤圆。横看竖看,都可算是汤圆。但,却不可以吃了。煮都不用煮,已知吃都不必吃。

    “振邦,你不要我啦?”

    十二少霍地起来,自身后把如花紧紧搂住,那么紧,没命地吻她。好好的一整盘干面粉被撞翻,撒了两个人半身。

    如花蓦地转过来,狠狠地掴了他一记。狠的只是心,但因挣扎得不如意,打上去力道不足。十二少不加阻止。如花把他的衣衫撕了又扯,揉成残团。泪落如雨,脸上胭脂、水粉汇成红流。两个人,不知如何,化成一堆粉,化成不像样的汤圆——但,终于不能团圆。大家都十分明白。

    如花后来说:

    “来,我陪你抽最后一盅!”又补充:“你回去,那是应该的。”

    这盏烟灯今儿特别地暗,如花添了点油,眼看它变得闪烁饱满,才为十二少烧几个烟泡,烟签上的鸦片软软溶溶,险险流曳。好好通一通烟枪。如花吩咐:

    “三天之后,你来倚红找我一趟。一切像我们初会的第一天。穿最好的衣服,带最好的笑容,我们重新温习一遍。即使分手了,都留一个好印象。”

    当下两人都极力避免离情别绪,只储蓄到三天之后。

    三月八日黄昏,如花收拾好她寨中房间的一张铜床,那是十二少的重礼,备了酒菜,专心一致等待男人。不过是分手,通常一男一女,无缘结合,便是分手,十分平常。也不是惊天动地冤情,没有排山倒海恨意。如花仔细思量一遍,不晓得败在什么手上——其实,也是晓得的。

    她并非高手,料不到如此低能。

    从此擦身而过,一切擦身而过。

    她也穿上最好的衣服,浅粉红色宽身旗袍,小鸡翼袖,领口袖口襟上绲了紫跟桃红双绲条。整个人,像五瓣的桃花。

    然后细细地用刨花胶把头发拢好,挑了几根刘海,漫不经心地洒下来,直刺到眼睛里。

    让一切还原。

    她布置酒、菜。挪动杯、筷。整理床、枕。

    今朝离别后,何日君再来。

    当夜第一个客人,十二少赴约。经过地下神厅,上得二楼:这样的一个女人,这样的一张床,这样的灯火。因是最后一次,心里有数,二人抵死缠绵,筋疲力尽。

    后来十二少在如花的殷勤下,连尽了三杯酒。也是最后的三杯。

    “我不想讲下去——”
上一页 书架管理 下一页

首页 >胭脂扣简介 >胭脂扣目录 > 第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