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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夕阳西下水东流
那老板说,这钱是昨儿的行情。今儿,不够了。”

    小楼一巴掌把钞票打翻,票子满屋子乱飞。大骂:

    “鸡巴中央钞票!不如擦屁股纸,真是‘盼中央,想中央,中央来了更遭殃’!”

    气都出在小四身上。

    小四快十九了,无父无母,跟了关师父,夹磨长大,一直受气。后来跟了蝶衣,说是贴身侍儿,当的也是跟班跑腿事儿,他倾慕他,乐于看他脸色,讨他欢心,日夜相伴,说到底,也就是个小厮了。这当儿,小楼又在他身上出气。自己也是聪明伶俐大好青少年,难道天生是个受气包?一辈子出不了头?屈居人下?谁爱护过他?谁呵护过他?谁栽培过他?连蝶衣也这样说过:“小四呀,你呢,还是成不了角儿啦。”

    他立在原地,望着一地的几乎无用的钞票,克制住。走出去?更不堪。还是忍,衣食足,然后知荣辱。吃不饱,哪来的爱恨?

    小四又环顾小楼屋子里,看有值钱的东西能进当铺?

    没有。

    忽见那把剑,悬在墙上。它已回来了。一样摔也摔不掉的信物。

    所有人都发现那剑了。它值钱!

    菊仙望向小楼,蝶衣又望向小楼,他一想,马上道:

    “这家伙不能卖!”

    蝶衣方吁一口气。

    菊仙只想把它扔到天脚底,黄泉下。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小楼已然动身,骂骂咧咧:

    “我去给裕泰说说看,妈的,救急活命的药店子,怎能如此不近人情?”

    大步出去,牢骚不绝。

    蝶衣乘机也去了:

    “师哥——我这儿还有点零的。”

    菊仙朝小楼背影扯着嗓子:

    “小楼,你快点回家,别又乱闯祸了!真是,打刚认识起就看你爱打架!”

    本来温馨平和的平凡夫妻生活,为了他,她什么都不在乎,只要他要她。谁知又遭打扰,无妄之灾,菊仙恨恨不已。

    市面很乱。

    一个女人刚买了一包烧饼,待要回家去,马上被衣衫褴褛的汉子抢去,一边跑,一边吃,狼吞虎咽。女人在后头嚷嚷:

    “抢东西呀!抢东西呀!”

    没人搭理。追上了,那饥饿的汉子已经全盘干掉,塞了满嘴,干哽。

    黄包车上的老爷子牢牢抱着一枕头袋的金圆券,不知上哪儿去,买什么好,又不敢下车。

    “吉祥戏园”早改成跳舞厅了。但谁跳舞去?都到粮油店前排着长队,人挤人,吵嚷不堪,全是老百姓恐惧的脸。

    “给我一斤!二十万!”

    “我等了老半天哪!”

    “银元?银元收吧?”

    店子一一关上门了。店主都拒客:

    “不卖了!卖了买不回呀!”

    路边总是有人急于把金圆券脱手:

    “一箱子!整一箱子!换两个光洋!”

    ——没有人信任钞票了。

    老人饿得半昏,他快死了,只晓得呻吟:

    “我饿呀!我饿呀!”

    说说已经死去,谁也没工夫发觉。

    远处放了一小火,学生们又示威了。

    “要民主,不要独裁!”

    “反内战!”

    “反饥饿!”

    “中国人不打中国人!”

    国民党的军警,架起水龙头向游行队伍扫射,学生们,有气无力,队形大乱。

    如抓了共产党,则换作是游街和当众处决。有时枪毙,有时杀头。

    久未踏足人间的蝶衣,吓得死命扯住小楼,从人堆中挤出去,逃离乱世。

    拐到街道另一边,才算劫后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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